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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说完,又匆忙向后张望了几眼,确定周围没人,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还好陛下没有发现,不然你可就遭殃了。”

“……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为何不让人碰?”文清辞喃喃自语。

太医见他仍在这里不动,不由有些着急:“这兔子是当年那位留下来的,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别看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白兔,在陛下的眼里,可比人值钱多了,”太医迅速说道,“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是他亲自照看,只有小公主偶尔能来陪它玩玩。”

文清辞轻轻地点了点头。

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太医继续说:“陛下心疼这只兔子,并未将它关在笼中,而是任由它在太医署的小院里乱跑。我记得之前有一次,这兔子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不见了踪影。陛下居然亲自带着一队人马,花了两天时间翻遍了整个太殊宫,才在某个废殿之中找到它……”

那次可惊动了数千人。

文清辞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东西。

于是谢不逢更加拼命地想要留下对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为此,谢不逢整整两日没有阖眼。

找到这兔子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抖着将它抱在了怀里。

甚至那之后茹素一月、大祭天地。

听到这里文清辞本想反驳,谢不逢不信鬼神。

但转念他便想起……谢不逢的的确确曾在登诚府的皇寺里遍请鬼神,以血祭天。

那个自认被鬼神厌弃的少年,因自己的离去,将那些他从前并不相信的神佛,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值得吗?”文清辞低喃道。

那名年轻太医不觉得世上有谁能不被天子的情爱打动。

文清辞的神情太过古怪。

他还以为身边这个被当成替身的同僚,在不知不觉中陷了进去。

他立刻给对方敲响警钟:“陛下平日里或许看着有些冷冰冰的,但他对‘那位’的感情,绝对半点也未掺假。或许对他而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吧……哪怕只是给自己留下一点念想。”

“好了好了,不说这只兔子了!”担心谢不逢突然出现,看到文清辞竟然还在摸这只兔子,他立刻伸手,将身边的人拉到了一边的耳房里,“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注意到,陛下的手腕上一直戴着一根羊毛手绳?”

担心文清辞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年轻太医又详细描述了两句:“上面好像染了血还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是暗红色的。时间久了,还变得有一点朽。但就因为手绳是‘那位’送的,陛下始终将东西戴在手上,一刻也不取下,宝贝得紧呢。”

“看到了。”文清辞的声音有几分艰涩。

太医的服务对象,既有皇帝后妃,也有雍都的达官贵人。

因此他们身边的消息向来灵通。

年轻太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在文清辞耳边说:“我后来听别人说,除了那个手绳外,好像还有一串药玉也是‘那位’送的。”

“据说陛下上战场的时候,小心将药玉藏在了护腕下。没想竟因为太过宝贝那串药玉,被人发现了破绽,袭了上去,将药玉劈碎,使之落在了地上。”

这故事是太医从某个将军口中听来。

虽然是复述,但他说话时眉飞色舞、语气夸张,完全将对方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那可是战场上啊!”说着说着,年轻太医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恐惧,“他竟然直接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在地上摸索那串药玉。结果啊……被人一剑劈在了背上,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说到这里,他也不免心有余悸道。

文清辞不由攥紧了手心。

替谢不逢挡过箭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直到回到谷内文清辞才知道,谢不逢轻轻地将那串药玉放在了自己的棺中……

最后被师兄一起,带回了神医谷。

文清辞没有什么饰品,也不知道应该将药玉放在哪里。

纠结一番后,他索性将它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的最下一格。

“……怎么了?想什么呢?”

直到身边那名年轻太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文清辞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在发呆。

“没什么,”文清辞迅速低头,向食盒里的药碗看去,“我只是觉得……那个羊毛手绳过于破旧,已不再符合陛下的身份。”他随便扯了个答案。

年轻太医半开玩笑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除非那位能复活给他送个新的,陛下定不肯更换。”

文清辞的手指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嗯。”

接着便仔细检查起了药的煎煮情况,同时回答对方有关方剂的问题。

就像刚才那番对话,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般。

在确定药间的没有问题后,太医便转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对了,我上次说的事你有想好吗?”

“何事?”文清辞愣了一下。

“给我们传授医术的事。具体就是如何开重剂,还有应对鼠疫的方法。”对方的眼里满是期待。

停顿几秒,文清辞缓缓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太合适。”

当世医道大多是师徒传承。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少人都坚信此话,教徒时喜欢藏着掖着。

但是文清辞的目的,却与他们正好相反。

若是要教,他并不可能只教简单的案例。

而是要从根源上讲起。

但这就避不开《杏林解厄》,与自己之前留下的那套理论了。

若是留在这里教授医学,那便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会随之暴露在众人眼前……

“好吧……”虽然隔着帷帽,但那名太医还是无比准确地从文清辞的身上读出了犹豫与纠结。

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文清辞刚才并没有将话说死,他便也没多说什么:“好吧,若你哪天改变了主意,一定要第一时间与我说!”

闻言,文清辞点了点头,柔声道:“自然。”

同时起身快步向前,准备送对方离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太医,突然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无比震惊地向刚刚走到自己斜前方的文清辞看去。

他飞地将文清辞上下扫过。

末了忽然惊呼一声,结结巴巴地说:“我,你,你……我没有看错吧,你身上这件衣服?”

他方才只觉得文清辞穿着一件暗色的衣服有些奇怪。

现在走出门,他才注意到,文清辞的衣服有些过分宽大。

最重要的是,除了正面衣摆的玉兰花以外。

脖颈后方,竟然还绣着一条玄龙!

不只他没有发现,文清辞更没有发现,这件衣服的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玄机。

“什么?”文清辞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莫名的心虚了起来。

“你……你身上,这件衣服,上面,有,有一条龙?!”

这件衣服是陛下的!

卧槽!陛下竟然将绣了龙纹的衣服,给旁人穿?

那名年轻太医,瞬间大脑宕机。

文清辞:“……”

龙纹?!

文清辞本想解释几句,但听到“龙纹”这两个字后,便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也解释不清楚了。

面对如此尴尬的情景,他只好强咬着牙关,强装着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转身,朝对方淡淡一笑说:“是,的确是陛下之物?怎么了?”

帷帽下,文清辞的脸颊忽然一阵灼烫。

文清辞表现得过分坦荡。

一时间,那太医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没,没有……挺好的。”

直到离开这里,年轻太医的脑海之中,都只余下一句话在不断重复——陛下将自己的衣服,给了那名郎中穿!

……

这一日,忙完前院的事回到卧房后,文清辞时隔几个月,第一次打开了药箱最下一格。

他借着灯火,凝望着箱子里的药玉。

文清辞的表情还同以往一样,情绪也被尽数隐藏在了漆黑的墨瞳里。

但是他心里,却并不像表现得这般平静。

*

药玉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

文清辞注意到,谢不逢戴着的那串羊毛手绳,的确已经磨损了八九成。

羊毛的连接处随时有磨断的风险。

纠结半晌,他最终还是托那个常来送药的年轻太医,从宫外买上好的羊毛,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并用一个时辰,一边回忆一边编出了一个与记忆中一样的手绳。

但是等编好之后,文清辞反而犹豫起来……自己真的要将它送给谢不逢吗?

夏末秋初的天气总是这样。

一会下雨,温度骤降,一会又再次升温,热得要命。

几天之后,气温再一次高了起来。

生活在雍都的人,重新换回了夏装。

傍晚,日薄西山,余霞成绮。

处理完政务之后,谢不逢回到卧房里批阅奏章。

宽大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去,将手腕和腕上的手绳一起露了出来。

文清辞不由缓缓回眸,朝谢不逢看去。

过了几秒,他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腕骨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条羊毛手绳似乎比自己前几天看到的时候更加脆弱了。

……假如它突然断掉,谢不逢会难过吗?

文清辞不知道,谢不逢将奏章搬到这里,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看他。

就在他偷瞄谢不逢的同时,谢不逢忽然把笔放下,笑着将视线迎了上来。

接着起身,向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卧房逼仄狭小,不过眨眼谢不逢便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背后。

这个时候回头已经晚了。

“爱卿在看朕?”

明明用的是最为生疏客气的称呼,但话从他嘴里说出,却暧昧得吓人。

赤红的晚霞,顺着窗口落入屋内,吻在了文清辞的面颊上。

为他苍白的皮肤,添上了几抹艳色。

谢不逢的目光,无比贪婪。

文清辞下意识移开视线,躲避他的注视。

然而停顿几秒,谢不逢竟缓缓抬手,捏住了文清辞的下巴。

文清辞条件反射般将手搭在了谢不逢的腕上,想要用力将他推开。

然而谢不逢的手臂,简直是由铁铸成的。

无论怎么用力,都一动不动,直叫人怀疑人生。

“爱卿有话想对朕讲。”谢不逢注视着文清辞那双墨一般黑沉的眼睛说。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点疑问的意思,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巧不巧的是,虚缠在谢不逢手腕上的羊毛手绳,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缓缓滑落,从文清辞脸的脸颊边蹭过。

算了,说就说。

这有什么心虚的?不就是一个简单的礼物吗。

见谢不逢一副不问出答案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文清辞终于咬牙,缓缓开口:“臣想说,陛下手上戴的手绳,已磨损大半。”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说到这里的时候,文清辞发现谢不逢的眼睛,忽然有些危险地眯了一下。

“所以?”一身玄衣的年轻帝王问。

文清辞有些紧张,又有一些犹豫,他缓声道:“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再戴……”它了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文清辞的语速很慢,他的话对谢不逢来说,无异于凌迟。

随着一阵失重感,文清辞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变化。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谢不逢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不要再戴?”谢不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也要一起收回来吗?”

“礼物既然送出去,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文清辞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想起了那串药玉。

此时的谢不逢,就像一只被触到伤口的凶兽。

在同一刻,暴露出了自己凶残与无助的那一面。

谢不逢将文清辞放在了榻上,俯下身用手撑在他的身边,哑着声说:“文清辞,你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

语毕,终于放纵自己狠狠地朝着文清辞的下巴啃咬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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