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的哥哥。大殿下生来就是个优秀的将领,是卫朝的英雄,为无数人所敬仰崇拜,”文清辞看着谢孚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她说,“公主殿下也要为他骄傲。”
文清辞说话时的语气和目光分外认真,完全没有一点哄小孩的样子。
说完刚才的话,他顿了顿又笑着道:“公主殿下要记得,大殿下也很爱您。”
闻言,就连谢孚尹也认真了下来,她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女孩的目光干净又透亮,她虽然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雍都,不知道北地是什么样子,更也不明白战争的意义,但此刻似乎也随着文清辞的目光,看到了那个耀眼的少年。
当日在长原镇看到的景象,在刹那间浮现在了文清辞的脑海之中。
恍惚间,他似乎再次看到了如鹅毛一般纷飞的大雪,还有身披玄甲,骑马行走在大雪中的少年。
……无数人振臂欢呼,大声叫喊着他的名字。
那日的城外冲天篝火似乎从未熄灭。
围观的侍卫脸色均有些难看,奶妈也不禁害怕起来。
“好了,公主殿下。您不是想同兔子玩吗?快些去吧。”慌忙之下,她也顾不得脏不脏了。
“啊~兔子!”谢孚尹终于想起了这件事。
她转身看到,那个被文清辞养得白白胖胖的兔子,正在小院里跳来跳去。
谢孚尹立刻提起裙边,向那里小跑而去,想要在这个时候抓住兔子。
她的动作特别快,就连奶娘和跟过来的其他宫女都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无论谢孚尹的动作多么的灵巧,她到底只是一个小孩而已。
太医署小院种着青草,草面上铺设了几张青石板权当道路。
经过长年累月的踩踏,青石板上的花纹早被磨了个干干净净。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雨,石板变得有些湿滑。
此时谢孚尹两手提着裙边,余光未能看到脚下。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突然失去重心向着一边斜斜倒去。
“哎呀——”小姑娘不由惊呼起来,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边的奶妈和宫女瞪大了眼睛,立刻往这里冲。
“殿下当心!!!”
“公主!”
但她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眼看着谢孚尹到后脑勺就要撞到地面,不远处的文清辞的足尖一点,如一道清雾在刹那间飘了过来。
文清辞伸手想要趁着谢孚尹还未倒地的时候将她拉起。
但是刚一抬起手臂,无法忽视的麻痹感和痛意便顺着骨骼,传遍了整条手臂。
文清辞的左手如被电打了似的,重重地落了下去。
他下意识想要伸展手指,但紧接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没了知觉,完完全全不受控制。
文清辞只能立刻转身,将谢孚尹抱在了怀里。
两人一起重重地向青石板上跌了下去。
谢孚尹的身体软软的,但伙食不错的小姑娘还是有些分量。
文清辞这一摔,整片腰背都随着痛了起来。
他开口想要问问谢孚尹有没有摔倒,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终于跑到这里来的宫女,将他们搀扶着站了起来。
被吓了一跳的谢孚尹站在原地大声哭泣。
可她还没哭两声,便看到了文清辞唇边来不及遮掩的血迹。
谢孚尹彻底愣在了这里,就连哭也停了下来:“文,文先生,您怎么了?”
小姑娘红着眼睛向文清辞看了过去。
“咳咳咳……无妨。”起身之后文清辞强撑着向谢孚尹笑了一下,想要安慰她。
但没想小姑娘却不吃这一套:“可是你的嘴边流血了……”
谢孚尹吸了吸鼻子,无比内疚地红着眼睛用满是鼻音的声音说:“对不起文先生,我,我……不应该去抓小兔子。”
小姑娘挣脱奶娘的怀抱,跑了过来。
没等文清辞明白她的意思,谢孚尹便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揉了揉揉文清辞垂在一边的左臂。
“文先生,您的手怎么了?”谢孚尹抬眼问他。
文清辞:“……”
他没有想到,谢孚尹居然注意到了自己左手的问题。
运河上受寒之前,文清辞的左手充其量只是不能提重物而已,可经过那次的折腾与去北地一路的颠簸,回到太殊宫之后,他的左手几乎和废掉没有什么两样……
文清辞的左臂垂在身侧,无法活动。
不仅如此,它还变得非常畏寒,几乎日日夜夜都在痛着。
卫朝流行宽袍大袖,一般人很难看到他手下的活动。
再加上受伤的是左手,不会因为字迹或针灸暴露。
所以这段时间文清辞一直藏得很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出了问题。
直到刚刚,被眼尖的谢孚尹捕捉。
女孩年纪虽小,但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
那双琥珀色的透亮眼瞳静静地注视着文清辞……天真、认真又倔强。
文清辞俯下身,他轻轻地朝着谢孚尹笑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臣的手臂受了一点小伤,不能动。”
果然,不好糊弄的谢孚尹追问道:“可您不就是医生吗?”
文清辞笑着对她说:“医生也不是什么病和伤都能治好的。”
谢孚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文先生是为何受伤的?”
她的声音哑哑的,又带了一些鼻音,这番对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前段时间受了些寒凉。”
“寒凉?”
“泡了些冷水,”说到这里,文清辞终于想办法将话题切走,“所以公主殿下千万记得少碰冷水。”
“这样啊……”小姑娘终于抿了抿唇,不再追问。
见状,文清辞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同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是我和殿下的秘密,您千万记得不要与旁人说。”
“秘密”这两个字格外能戳中小孩的心思。
听到文清辞的话,谢孚尹当下便点头郑重地答应道:“一定一定!”
微风裹着落叶吹了过来。
将他们的秘密,也一起裹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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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新卫”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使得皇帝的心情好了一点。
他的躯体症状时强时弱,总的来说还算能够控制。
平常没有犯病的时候,皇帝看上去正常的中年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他最大的问题,向来不在身体而在于精神。
太殊宫内外虽然没有人敢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身上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
原本擅长伪装明君的他,越发控制不住情绪。
明明一年多以前他还只是私下暴躁一点,偶尔摔杯砸盏。
可到了现在竟然在朝堂上也难以控制情绪。
“文太医——”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太医署,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急忙慌地对文清辞说,“您快去百巧楼看看吧!陛下他,陛下他好像……”
明明刚才还急匆匆的,但是说到这里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文清辞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陛下他怎么了?”
小太监环顾四周,终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陛下他的……那个老毛病好像又犯了。”
太监口中的“老毛病”指的就是癔症,它是这个时代对精神疾病的统称。
皇帝自己不肯承认自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因此身为太医的文清辞,也从来没有在病案上这样写过。
但是朝堂内外却早都默认皇帝得了癔症。
“好,你带我过去吧。”
“是!”
小太监连忙转身,带文清辞向目的地而去。
在路上他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说的话惹了陛下生气……方才正在上朝,陛下突然暴怒,早朝也因此被打断。”
早朝都被迫中断,看来皇帝这场疯的确发得有些大。
“……我们原本以为陛下要回宁和殿休息,但不知怎么的,他竟跑到了百巧楼去。然后一个人在空旷的楼里说着什么,歇斯底里的不让人靠近,还……还罚了一堆的大人。”
文清辞明白了,小太监是来找自己想办法让皇帝镇定下来的。
几人走路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分钟便到了百巧楼外。
大概是因为皇帝这次疯得格外严重,守在楼外的恒新卫看到文清辞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将他放了进去。
百巧楼的大门,敞着一条细缝。
还没来得及推开走进楼内,一阵熟悉的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边。
皇帝仰头望着百巧楼上绘着花草的天井,如生出幻觉般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接着忽然对着那一片虚无颤着声音说:“……宁瑜昭,你,你又要,要来索我的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