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像是没有料到她这么直接,一时半会竟接不住话茬。
“你看,你不会跟我回美国,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我在美国的事业,人本质上就应该衡量利弊活得通透,我们隔着一个海峡,隔着许多的时差,所以沈先生,您说,这样的开始,是不是毫无意义。”
她冷静地站在那儿,说的话冷漠却客观。
“是。是我唐突了。”他只能抱歉又绅士地道歉。
那场尴尬最后以陈粥的借口去见个熟人结束。
也不能完全算是借口,小杨这些年一直在打理奶茶店,从原先的一家门店开成了全国的铺天盖地的连锁,他每月每个季度都把财报发给她,陈粥看着那越来越可观的利润,笑着回一句,有他在,她这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小杨却客气地叫上了粥姐,说她才是老板,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今天。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起这其中功劳应该是最大的那个人。
小杨听说她回国出差,一定要她去看看,说哪有老板连自家店面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
陈粥笑笑,说她知道。
年轻人手里最火的那一款。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去看。
她打了个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有些困乏的闭着眼睛,说就去离这儿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吧。
司机师傅很是会识人辩色,全程下来只是安静地开着车,只是在快到了的时候提醒了她一句:“姑娘,前面就是了。”
陈粥睁开眼,却发现,她被带到了从前沈方易常常带她来的那家酒店。
她下了车,站在与记忆中毫无差别的酒店前面。
原先这儿是东部新城,如今昌京在往西发展,这酒店虽然依旧还是秉承着从前的昂贵,但人流量已经大不如前了。
陈粥站在高楼下,抬头看,她刺眼地发现,顶楼的灯火亮着。
她依稀能分辨出,从哪个门哪个窗看出去,是昌京现在已经被填满了建起了新城从前的护城河,又从哪边进去可以直接通向顶楼的花园。
花园里的花还好吗?
植被有人养护吗?
她那些年种下去的种子,发芽了吗?
那长廊灯火依旧,无边的浪漫又是在等谁呢?
她避着那些所有在回忆里的地方,却还是在命运的指引下来到了这里面。
陈粥轻轻叹一口气,走了进去。
酒店大厅虽然冷清,但在有客人进来的时候,依旧得体地保持着他们的服务水准。
“女士,您有预定吗?”
陈粥递上自己的身份证,摇摇头,“随便给我开一间吧,要安静些的。”
酒店工作人员接过身份证。
陈粥站在柜台面前等待,迎面却遇见欧洲分公司过来的同事。
两人寒暄了几句,她热情地拉起陈粥的手,让她与她一起住到热闹的城西去,好不容易来趟中国,她语言不通,想她做个向导呢。
陈粥回头看着那个正在帮自己办理入住的酒店工作人员,有些犹豫。
“去吧去吧,这里太安静了,我们住到城西去吧。”
同事热情,陈粥只好做罢。她走到柜台前面,抱歉地说行程有变,她不住在这儿了。
酒店工作人员礼貌地把身份证还给她,摇摇头说没有关系的女士。
同事于是热情地叫了一辆车。
陈粥站在酒店外头吹着风等着车,同事在跟她分享她一路从西欧过来的精彩见闻,她的尖头高跟鞋戳进鹅卵石的铺就的窄窄小道上,心猿意马地从虚虚实实的夜景里,看到顶楼那依旧亮着的灯火。
“来了来了。”同事拉着她钻进车里。
车子启动后,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之身后。
那顶楼的余光从她眼波里消失。
而那酒店里,就在陈粥走后,柜台上的小妹窃窃私语。
“哎,刚刚差点要办理入住的,你不觉得她的名字很熟悉吗?”
“熟悉?哪里熟悉了?”
“那个夜夜都亮着灯的顶楼客房的入住人,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你记错了吧,那顶楼都多久没人住了,要我说,定下房间的那个人是真的冤大头啊,一口气包了三十年,这都多少年了,又不来住,还要求把花园里的灯都亮着。”
“好了好了不说了,领班看到了又说我们讨论客人隐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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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粥回到美国后,请了几天假。
她想去拉斯维加斯看看。
它在沙漠的不毛之地,却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遗憾。
她到了那儿后,发现用金钱堆砌的光彩的确很让人着迷。她或者站在高塔之上俯瞰城市,也站在不夜赌场里试图融入每一场巨大的输赢,但走来走去,她总是觉得,在她每一次回头的时候,都能在灯火阑珊处,看到沈方易的脸。
他就坐在人海浮沉的显眼处,周身体环绕着青烟浓雾,点着一根绵然无骨的烟,笑盈盈地跟她说,原来我的小粥长大了,是这样的。
这些年过去了,她不再探听他的消息,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他的号码。但她还是可悲地发现了,他就在她的身边,无论她去哪里,他都在。
不幸的是在那一晚,那不夜赌场里传来一阵枪响,蒙面的抢夺者打破这场雾里的假象,他们席卷金钱,无视生命。
她慌乱地躲在桌子底下,在生命最危险的时候,她脑海中第一个冲上来的念头竟然是,要是她能结束这种悲哀的想念就好了。
……
苏谈言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拉斯维加斯,他打点了许多关系,才在警方还未说可以与目击证人接触前来到她的身边。
从来就吊儿郎当的他在看到陈粥的一瞬间,像是松了一口大气。
他冲上来把她拥入怀里,“你是要吓死我啊。”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带着男人的安全感,能短暂地安抚不安。
他带她回去,给她请了假,带她住在她那个公寓里,每天都去见她,怕那场抢劫给她留下阴影,给她买了许多的小玩意,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她恹恹地躺了许久之后,站在阳台上说,“苏谈言,我想出去走走。”
“行啊。”苏谈言给她把外套拿过来,“春天来了,是该出去走走,你瞧瞧你,都快发霉了。”
于是苏谈言就带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广场,走过公园,看早春风里的热闹和生机。
大道上光秃秃的枝头上长出嫩绿的芽,人们脱下了臃肿的外套。
“春天要来了。”陈粥这样感慨。
苏谈言与她一般坐在爬山虎长出触角的矮墙下长椅上,一阵东南风吹过来,他抬头,把她发梢上落下的叶子揩过,“对啊,春天要来了,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陈粥转过头来,对上苏谈言的眼睛,他说春天是一切重新开始的日子。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她其实挺感谢他的。
或者春天,真的是一切重新开始的日子。
那头在叫卖冰淇淋,苏谈言插着兜,依旧把她当小孩,“怎么着,给你去买一个?”
她点点头。
他站起来,掸了掸被南风吹得到处都是的细密叶子,“也不怕闹肚子。”
说完后,他就朝那人头汇聚的地方去。
陈粥看着苏谈言消失在那街口。
她抬起头,迎着光,感受那温暖的风。
身后坐落在园林景色的高墙后,传来孔子学院的初学汉语的学生的读书声,
她顺着风声,仔细辨认到,他们念的是南北朝的《西洲曲》
童声阵阵: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意思是说如果南风知道我的心意的话,它一定会把我对你的思念,带到你的身边。
那些我去不到的地方,还有风可以去。
她在那一刻,突然就想到了临别前夕,她和沈方易去的赛里木湖。
碧蓝的湖泊倒映着连绵的雪山,蓝与白构筑成一片清澈的人间瑰宝。
沈方易说,赛里木湖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陈粥当时不理解,远在中国天山山脉的“净海”为什么会是南半球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沈方易说,因为有风啊。
风把大西洋的暖流带上来,进入伊利河谷地区,遇到天山后,就在那儿安了家,成了现在的木塞里湖。
因为风可以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哪怕相隔万里,中间隔着山川和大海,隔着大半个地球,那都不能阻碍它来到相见的人身边。
陈粥睁开眼,那年离别前夕实在痛苦,她从来都试图忘却那些细节,如今想起这般,她突然明白过来。
当年沈方易是不是跟她说了,即便他们隔绝山海,即便他没法漂洋过海地追她而来,但不管他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他都会爱着她。
这就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啊。
她惝恍想起那年青烟大雾里,他远隔千里赴她而来,站在矮榻屋檐下,烟火岁月里笑着对她说——
“拂尘扫垢,烟火常新。”
“小粥,愿你年年有福,岁岁平安。”
作者有话说: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
当一辆车消失天际,当一个人成了谜,你不知道
他们为何离去,就像你不知道这就是结局
……”————出自歌曲《后会无期》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出自《西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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