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求我长命百岁。◎
那晚的事登上了报纸媒介的头条, 那原先被粉饰过的真实的经营状况终于曝光了,涉及到的所有公司纷纷要求起诉和赔偿,再后来就是破产程序依法开展, 甚至涉事人员入狱。
那曾经在沈方易讲过的故事里的三个意气风发发运筹帷幄的年轻人, 一个比一个的下场让人唏嘘。
在那些天里,陈粥不安地问沈方易,那些事, 会不会波及他。他点着床头那盏特意让人设计的适合陈粥睡觉时的那种光线氛围的灯,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不会的, 我们小粥不是说, 替我向佛祖求过情吗?除非你求情的时候, 心不诚, 情不真。”
这种时候, 他还打趣她呢。
她用缩在被窝里的脚,找到他的脚,抵在他的脚掌上, 认真地为自己辩驳到:“不是的, 我很诚心的。”
“那不就行了,你这么诚心,佛祖怎么舍得呢。”他低声说, 拢她进怀里,闭上眼。
陈粥看到他有些疲惫的眉眼倒在她的枕头边上, 她看见了他眼下睫毛下的那颗红色的痣, 她听着他的声音和呼吸出现在她的夜晚里, 想起他在人潮海浪里吻她, 想起他遮着她的眼睛远离人生中悲怆的遗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竟然在彼此的人生中缠绕得这么密不可分。
她于是轻轻地,抬头过去吻他,吻他的下巴,像是虔诚地吻她的佛。
*
陈粥选了个日暖生香的日子,带着沈方易上了浮光寺。
他们来得早,寺庙内香客不多,陈粥虔诚,见佛就拜。沈方易站在寺院外头抽烟,只是派人跟了她去,自己则没有进去。
她走之前,还用眼睛剜他,埋怨到,来了寺庙还这么不诚心,到了也不进去,哪个菩萨会保佑他这样带着虚伪面孔的信徒。
沈方易笑笑,却并未迈进那高高的门槛,依旧在那儿混不吝地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
陈粥只得由他。
陈粥走后,季言冬就出现了。
季言冬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看了看山寺中枫叶似火,香客虔诚,人头攒动,眼前景象别有一番旷世出尘的感觉,于是站在那儿笑着对着沈方易摇摇头,“沈老板,您约我来这儿,是真不怕打扰了菩萨清修啊。”
沈方易站在院外那棵早早枯死的菩提树下,朝那门槛抬了抬下巴,“这一步之外是红尘。”
季言冬站在那儿,笑笑,问沈方易借了个火,然后也跟他一般,叼着烟站在那儿,望着脚下开阔的风景,“想不到我季某人竟然也有来这儿的一天。”
说完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方易,说起话来慢悠悠的:“您不能一味跑到僧人出家的地方来躲懒,您老人家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可是要被那滚滚红尘的烟火烫死了。”
“该赔就赔吧,总比一直在北边闹事的好。”沈方易轻吐一口烟,知道他说的是北边的事。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这些天,找他来说这个事情的人都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更别说沈家叔伯辈分从上到下给来的压力了。
“您倒是大方。”季言冬阴涔涔地一笑,他挪开盯着沈方易脸上的眼神,看向远处巍峨的臣服在他们脚下的群山上,“沈家家大业大赔的起,我们可是赔不起。那些来闹事的供应商,到底是觉得我们好说话了,不如杀鸡儆猴吧,反正也是在边界上,事做的隐蔽些就行。”
沈方易皱了皱眉头:“你沾上人命的话,那可是死刑。”
季言冬听完,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那门槛,摇头到:“沈方易啊沈方易,你说这一步之外,是红尘,既然是红尘,你就该知道,红尘是非难断——”
“你要是求死,我也不拦着。”沈方易轻飘飘瞥了季言冬一眼,打断了季言冬的话,“像你说的,沈家家大业大,少一个人不少,多一个人不多,况且你手下的人江湖气息重,沈家早就不想要这条线了,你尽管去死。”
季言冬原先藏在眼角的凛冽露出来:“你是真不怕我拉你下水啊。”
沈方易轻笑:“你真有这能力,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季言冬知道自己威胁不了沈方易,他来不过也是想探个底,于是单刀直入说到:“我自然是知道沈家的实力的,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来找你,只不过北边的生意,是真的难做,再这样下去,再大的沈家,怕是也经受不住。”
“那季先生来找我——”沈方易拖长了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像他明明就知道一切,但是却偏偏要季言冬自己说,“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吧。”
季言冬:“往南边。”
跟沈方易想的一样,也跟这段日子来,董事会的那些个老家伙建议的一样,也跟他父亲,想的一样。
季言冬:“南边的市场总归还是在。”
沈方易:“南边市场是大,可我们没有自己的渠道。”
“这倒不难——”季言冬轻笑,朝着沈方易身后看去,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知道的,港城首富的女儿,据说仰慕您许久。”
季言冬说完后,往后退一步,张开双手,站在那个悬崖的边上,嚣张地仍由乌云盖日后猎猎的的风把自己托起,“您瞧,这么轻松就找到了解决途径,我就说,世界上没有沈家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沈方易解决不了的问题,只需要他动动手指——”
他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掌握了沈方易的死穴一样,斜着嘴笑的邪,“他是永远的神。”
“永远要拯救我们的神。”
*
陈粥出来的时候,季言冬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那台阶上,陈粥瞧着他背影望去,转头对沈方易说:“季言冬?他怎么在这?”
“也来求佛,碰上了。”沈方易手里还拿着陈粥外套,他见那太阳躲到云层后面,于是就把外套披在了陈粥身上。
“求佛?季言冬也信佛吗,他这样的人,会求些什么呢?”陈粥一边伸手套着衣服,一边喃喃自语。
“还能求什么。”沈方易帮着整理她的衣襟,笑着说道:“不过求我长命百岁罢了。”
他站在寺庙门外的高崖边,说这话的时候红尘滚滚皆匍匐在脚下,贪嗔痴恨也不为他的四苦,“天之骄子”大约形容的是他这样的人。
陈粥站在那黄转瓦砾下,看着季言冬的背影真的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穿堂风猎猎刮寸着皮肤。
无比干燥的昌京的冬天又要来了。
*
冬天虽然要来了,但屋暖酒香的昌京古城里却依旧沉醉在护城河的缱绻绵长里。
快到年下,酒局越来越多,沈方易尽已经可能地推掉了一些,但排下来近乎还是日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