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敏点点头,带上耳机lj躲进床帘里。
陈粥把头一缩,顶了个寒风踏入夜里。
*
魅色里依旧暖得如暮春,陈粥到的时候,阿商已经上台了。
她歌声依旧那么净,跟这喧闹的“魅色”酒吧格格不入,就像陈粥厚重的棉服下白色的高领毛衣一样,与舞池里真空入场的姑娘截然不同一样。
陈粥忽然想起,阿商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不要跟夜场里的人染上任何瓜葛。
这么许久来,她一直秉承遵循的都是这一条,偏偏一切还跟一年前一样,打扰她命运轨迹前行的是同一个人。
上次陈粥就是在这儿,遇到了沈方易。
她现在跟从前一样,依旧坐回那个最黑最不起眼的角落,从前他未出现,她甚少通过迷离的夜色往酒杯中的灯火缭绕中看去,总觉得那一眼望下去,人生就会跌落深不见底的迷幻中,她近乎夜夜坐在这儿,却夜夜没有走进过这儿。
而后来的那些日子,她却意外地发现,有时候,她也会不由自主的往那她从来没有好奇的人群中看去,想看看坐在黑夜里的人指缝里的流火,想看看坐在那儿的男人们,是不是都像他一样,仰头滚喉的时候,眉眼含笑、举止危险。
*
沈方易比陈粥想象的要再忙碌一些。
陈粥与他的联系甚少,她偶尔编辑一些生活碎片准备发他,却又担心她无关痛痒的琐事对他来说是不知道如何回复的困扰。
但是在很深的夜里,他又突然会措手不及地打电话过来。
大多时候,睡眠浅的陈粥能接到。
她难以否认在半醒半睡的昏沉夜里接到期盼的人打来的电话的那种极其诡异的幸福感,她能立刻反身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跑到走廊里,不管是多冷的夜,多凄苦的月色。
陈粥低声揶揄,嗔怪他为什么他爱打电话,她喜欢发信息,有思考,有应对,这样说出来的话更讨人喜欢。
他的声音那儿,沉的像露水厚重的浓夜,却依旧能让人想到他稍显坏意的表情,“你说话、从来就不讨人喜欢。”
陈粥气呼呼地要挂电话,他却会在这一点拿捏着她的软处,好声好气的哄到:“生气的样子却挺讨人喜欢的。”
陈粥时常觉得,沈方易说的话,大多都不正经,也分不出个真假来,尤其在夜里,她揣摩他大概喝的有八分醉,她抠着墙壁上不知道谁用的圆珠笔墨留下的关于“爱情到底是什么”的真诚发问,心猿意马地问着沈方易:
“沈方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你不会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吧,你看你总是半夜给我打电话,而且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你驾驶证上的地址,我去过了,那儿是个火/葬/场,你住火/葬/场吗?”
那头愣了一下,笑的放肆:“那儿现在是火/葬/场了啊?”
“是啊,去年造的,我看那儿还招工人,薪资丰厚。我以后不做会计了,做这个活也还行。”
“爱情是什么”的蓝色字眼深入墙壁,刮了好几层栗子粉也掉不下来,陈粥最终选择了放弃,任由关于爱情是什么的深刻提问依旧挂在女寝室七楼的墙壁上。
“财经类专业最近几年是香饽饽。”他突然如长辈的劝导让陈粥微微皱了皱眉头。
而后他堂堂正正地澄清到:“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
陈粥更皱了皱眉头。
电话那头怕她不信,还加重尾音地强调:“合法商人。”
“商人重利轻别离。”陈粥这样判断着他。
“刻板印象。”他像是往后仰了仰,声音变得有些远,而后又像是起身脱了外套,电话那头传来了拉窗帘的声音。
“你一定是手段高强的奸商!”陈粥也望向那天边的月亮。
“不然能骗到你。”他含着笑意,暧昧不清。
陈粥心里泛起点碎碎密密的涟漪,说起来也是奇怪,那些时候她在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一呆就是大半个小时,她蹲在那儿压着声音,完全感受不到冷,乐此不疲地期待夜里的震动。
即便她不能很好很准确的判断出,沈方易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因为新奇。
*
一周之后的周末,陈粥再去找了阿商。
陈粥装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她低头拿手机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入账短信。
她不由分说地掐黑屏幕,放入兜里。
阿商唱完歌过来,陈粥盯着她看,她今天脸上的妆像是用问煤炭老板借的笔画的。
陈粥他从高脚凳上起来,以为浓艳的妆容是她遮盖脸上伤的借口,于是皱着眉头问到:“他们又来了?”
“没有。配合今天的摇滚主题。”阿商摇头,拿过陈粥桌上红色的液体,喝了一口,被呛到,长大嘴巴转过头来质问,“这tm是红酒?”
“嗯。”陈粥无辜点点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往常不都是可乐吗?”
“那玩意全是糖,我嫌不健康。”陈粥从兜里剥出个棒棒糖,揣着手叼着糖回到。
“也没见你少吃糖啊,再说,喝酒就健康?”
陈粥没说话,任由棒棒糖把自己的腮帮子顶的鼓鼓的。
阿商看了她一眼,仰头预备把陈粥酒杯里的酒喝光,余光瞥过陈粥,见她浓密的睫毛压着眼睑,目光游离地落在夜场迷幻的灯光里,她又顿住,随即把酒杯放下来,跟她一样依靠在吧台上,“怎么?看你这神色,是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陈粥笑笑,把阿商面前的酒杯拿过来,把手机短信界面递给阿商,仰头喝光了那杯酒,“是啊,你瞧,断绝父女关系的补偿,每个月如期到账。”
阿商看了一眼,转头劝到,“小粥,该花你就花,别委屈自己。”
陈粥支了个脑袋,在那里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买了瓶酒,存那儿了。”
阿商眼神随着她的手落在酒柜上,看到那瓶酒,挑了挑单眉,“可、会花。”
陈粥也学她的样子,挑眉,“不醉不归?”
*
酒喝到半夜,阿商用小毛驴把陈粥送回的学校。
她顶着红扑扑的脸,缩在被窝里点开手机短信界面,把一个号码的短信往上翻了又翻。
这是这个月的、这是上个月的、上上月的、甚至还有一年前的……
她再从通讯录里翻出来一个人,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后,又把屏幕摁灭了。
她反身躺在枕头上,脑海中出现些破碎又真实的画面:
“你们可以联系,但我还是想说,我不希望你见他,也尽可能地希望你逐渐远离他。你知道的,你跟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为你牺牲了十八年的人生,我希望你也别那么自私,上大学的钱,我会每个月打给你,保证你足够活,也请你,麻烦把我儿子的人生,还给他自己。”
她揉揉眼睛,上一条陈学闵的消息,她一直都没有回。
她吸了吸鼻子,要死,她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好想老头啊。
她翻了个身,把手臂枕在自己的头下,在乞求困意早点来的祷告中,迷迷糊糊地想:没了陈小粥当拖油瓶的陈学闵,应该已经越过越好了吧。
越过越好的话,她就放心了。
*
手机屏幕只是亮了一会,陈粥就敏感地醒了过来。
睡前的不悦稍稍消失了一些,她跟往常一样,跑到女寝外面的走廊尽头。
“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你的电话了。”
沈方易对于深夜打扰必然是抱有歉意的,说她不必刻意等他,她也知道他不是夜夜都打来。
“但夜总是很无聊的。”陈粥站在冬日长长的光影下踢着鞋带头,这样回着沈方易的抱歉。
深夜里的宿舍门传来开门的响动,陈粥转过身子,踮起脚尖,从走廊里往下看去,她看到漆黑夜里有个穿粉色外套的姑娘潜逃出去,她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看到了路灯下果然有一个等待她的男生。
牵手、拥抱、接吻、潜逃,然后他们披着月色消失在夜里,互相陪伴,打消这个世界上比黑夜还要可怕的孤独感。
陈粥转过身子,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对面敏锐的发现了她的情绪失落。
她轻声说到:“沈方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或许,还得过段时间。”那头喉咙口的酒意依旧很重,“怎么了?”
“没什么。”陈粥望着自己呼出的长长白气,转移话题,“想找你去吃火锅,你爱吃川渝火锅吗?”
那头迟疑了一会,像是强撑着清醒,声音却有些远:“我不是很能吃辣。”
不是所有人都爱吃川渝的辣子火锅的,陈学闵就吃不了辣,所以才十八年都守着那家生意惨淡的破粥店。陈粥心里明白,可是今晚,她真的好想吃,一想到就想哭的那种想吃。
“那我们就去吃吧。”陈粥选择性地忽视了沈方易的拒绝,藏起哽咽的情绪,“咕噜咕噜冒着的红油汤底,毛肚一放下去,唰的一下滚开,毛肚上鲜嫩的细胞一下子就烫开,一口咬下去,芳香四溢!”
陈粥说到一半之后,自己还象征性地咽了咽口水,但很显然,对面并没有get她的这种生动描述,徒有一番空旷的沉默。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的了。
她只记得她挂完电话后站在七楼走廊上,又在压着声音的吵闹声中看到了那对情侣。
不过才一个电话的时间,女生歇斯底里,男生冷漠远离。
陈粥忽然想起刘若英在《后来》里唱的那句: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人真正能让另一个人不寂寞的。
一个人学会对抗孤独,享受寂寞,永远是人生的必修课。
陈粥对着寂冷的月色,长长地呼了一口白气,算了,哪怕一个人,也是可以去吃火锅的。
*
第二天,陈粥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醒着。
电话铃声催命似的响起,她皱着眉头,懒懒散散地拿起手机,不情不愿地喂了声。
那头传来清晰且确定的声音:“不是说吃火锅,还睡着?”
作者有话说:
18号恢复中午十二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