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道女声顺着风声传了过来。
“看来长老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厉害几分,都伤成这样了,那幻阵竟然也没能将你困住,真是令人意外。”
“不过没关系,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办法……”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明黛下意识地转过头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却见一株枯木背后慢慢走出来两道身影。
一人是宋寄词。
另一人却是李拾月。
少女同其他人几人一样,双手被铁链牢牢捆住,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周身魔气萦绕不说,经脉穴位也被封了个遍,脸色惨白。
一见到明黛,她连忙强撑着精神挣扎起来,像是要劝阻明黛似的,不住地摇头,一贯漠然的眼中写满了担忧。
宋寄词站在她身后,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看样子,长老似乎又要输了。”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年轻,碍于身体限制,宋寄词本身的修为并不算高,若是直接硬碰硬的话,她自然比不过明黛。
但别忘了,这里是她的地方。
先不提那些暗中窥视的天魔,光是守在一旁的季问英便已经足够难缠。
若是只有明黛一人,她自然有办法可以脱身,但这种情况下,她要想带着徒弟们一起全身而退,无异于登天。
很显然,这一次又是明黛落了下风。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剑,余光扫过周遭的环境,在心中快速思索着对策,同时沉声发问:“宋寄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寄词轻笑着勾起唇角,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长老别急啊,这不是正要说呢么——原本我的确是想杀了你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明黛:“什么意思?”
宋寄词:“看见那个祭坛了吗?”
明黛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动作,目光依旧紧紧地盯住她:“看见了,然后呢?”
宋寄词面色淡然地说:“将你的功德之力注入其中。”
明黛心下一惊,瞳孔骤然放大。
有关于功德的事情,除了掌门、谢长老,以及玄诚那个老疯子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甚至连几个徒弟都不知道。
宋寄词又为何能如此笃定地说出这话?
除非……
四周的空气忽然就静了下来。双方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谁也没动。
无言。
蔓延。
冷风如刀,细雨如剑。
落在人身上,寸寸不见血,却又阵阵刺人疼。
风云变幻间,空中陡然劈下一道惊雷,只听“轰隆”一声闷响,闪烁的银芒登时照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
那一瞬间,明黛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紧张、沉闷,正如方才那道雷鸣。
一股透彻心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爬上脊背,冻得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只觉得连牙齿都在颤抖。
是气的。
但明黛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否则任何一丝端倪,都有可能成为她的破绽。
宋寄词这人嘴上谨慎,也十分沉得住气,光凭套话是套不什么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在剑宗潜伏这么多年,把周围人都耍得团团转。
但同样的,她也十分傲气,自视甚高,当她自觉胜券在握的时候,倒是不介意发发慈悲,让对方死得明白些。
于是明黛抿了抿唇,也懒得费神去和她演什么不知情的把戏,直接沉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出,便是默认了。
宋寄词果然轻笑了一声,轻蔑地说:“我说过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办法,不然长老以为,你是怎么来的这三界城?”
明黛:!!
她是怎么来的?是被人劝来的!
那一刹,明黛的脸色几乎沉得可以滴出墨来。
那个老疯子……
宋寄词:“之前我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法子,能够让一个将死之人,肉白骨塑经脉。”
“我想啊想,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窗外明媚的太阳,嫉妒到发狂。”
“直到那一日,我看见了你立在青山峰上的那座石碑,便心生怀疑。没过多久,有人便为我揭开了谜底。”
“那时我就想:哈,老天真是有眼无珠——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任凭你唐明黛功德无量,还不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说这话的同时,宋寄词的指尖一寸寸地划过李拾月的脖颈,像是一柄锋利的尖刀,登时便在她身上缓缓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后者被魔气禁锢着,凌迟般的刺疼促使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一张小脸竟是比月光还要惨白。
饶是这样,她仍旧紧紧地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丝毫不肯屈服。
明黛神色微变,厉声问:“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伤及无辜?”
宋寄词:“无不无辜,与我何干?”
明黛:“你!”
宋寄词嘴角噙着笑意,十指却慢慢嵌进李拾月的皮肉中,语气温柔地说:“长老若是想要救下你这几个徒弟,最好就按我说的去做。”
“不然的话……我们大可以比一比,究竟是你那只剩半截的剑更快,还是我的手更快?”
“唔唔!”李拾月奋力地摇头,却被宋寄词掐得更紧。
惨白的小脸上慢慢泛起几分窒息的红晕,额间的汗、脸上的雨、颈间的血,三者混在一起,不多时便染红了衣襟!
一旁的奇安顿时也急了眼,大吼一声,反口咬住那铁链,浑身灵力陡然暴涨,疯了一般四处冲撞,像是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与宋寄词同归于尽。
可那铁链本就是魔气所化,一端栓在奇安身上,另一端则直接没入云层之中,其束缚之力远非寻常灵器能比,任凭他耗费再大的力气、再多的灵力,也不过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魔气与灵力对抗,肉体与灵魂博弈。
他痛苦地嘶吼着,一双眼在红蓝之间不断转化,反而将自己折磨得鲜血淋漓!
“吼——”
宋寄词转头瞥了一眼季问英,后者顿了顿,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挣扎,身形却已经动了起来。
下一瞬,剑光闪现。
庞大的身躯往前一倾,重重摔倒在地上,飞溅起一大片泥浆,沉重地喘着粗气,动静却越来越弱。
从明黛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道浅浅的脊线,躺在泥坑里,动也不动。
祭台上的几个小孩纷纷被此情形吓傻了眼,像是被抽了魂一般,绝望又无助。甚至还有两个人实在扛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宋寄词冷笑道:“野种终究是野种,难以驯服。”
她又转头看向明黛“怎么样,唐长老,考虑好了吗?时间不多了,本座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明黛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剑,像是要在上面留下一道印记一般。片刻后,她忽而又松了手,道:“可以。”
宋寄词微怔,而后又勾唇笑了。
只不过这欣喜之余又多少有些遗憾。
她原本以为还得再花上一些功夫来“说服”明黛呢,没想到对方答应地这么爽快,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正如她刚才所言,时间不多了,当务之急,还是办正事要紧。
于是她适当地松了一些力道,收了魔气,免得真把人给掐死了:“那就请吧。”
“希望你最好别后悔。”
明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了剑,转身往那祭坛走去。
明黛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宋寄词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后悔?
笑话,她盼着这一刻也不知道盼了有多少个轮回,怎么可能会后悔?!
城中大阵已成,剩下的只有这一处阵眼还需力量加持,等到悬崖之下万骨复苏,整个三界城连同方圆三十里都会变成一片魔海。
届时,魔灵更迭,整个修仙界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为了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她已经不知道奔走了多少年、遭受了多少次的打击与毁灭,以至于这件事都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好在终究还是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要不了多久,所有的冷眼、所有的憎恶都会变为感激。世人终将匍匐在她的脚下,为她的壮举高歌颂德——
就在宋寄词心潮澎湃之时,李拾月忍着剧痛,强行冲开了经脉封印,嘶声大喊:“师叔,别去!”
“她要用五行之力把灵泉变成魔眼,她在骗你,她根本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闭嘴!休想坏我好事!”
“呃!”
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明黛却没有敢回头,踩着一路的泥泞,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最后,她终于走到了位于悬崖最高处的祭台边上,隔着半人高的台阶在小豆丁面前站定。
二人视线相触。
雨势不知在何时渐渐小了下来,将停未停,崖边的风将明黛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登仙……
又或者,万劫不复。
明黛:“相信师叔吗?”
小豆丁用力点头,一双圆圆的葡萄眼分外地清澈,完全看不出半分恐惧。
她虽然不知道师叔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她永远无条件相信师叔。
明黛低声回了句“好”,又道:“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在心里帮师叔倒数五个数。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豆丁再度点头,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有师叔在,小豆丁并不害怕,但见明黛开始动作以后,她还是十分听话地在心中默默倒数起来。
五——
明黛抬手结印,星星点点金光在她掌心凝聚,与此同时,几个小孩儿身下的祭台也亮起一阵红光,浮现出古朴而繁复的花纹。
四。
那淡金色的光芒注入祭台之中,小豆丁,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将她的灵力剥离。
不,应该是灵魂才对。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地往上飘,头顶青天,脚下深渊,但似乎又被困在了某处,怎么也出不去。
那种感觉十分神奇,甚至比她看见自己长出一条鱼尾巴还要有意思得多。
但周围其他几个小孩似乎并不这么想,他们看明黛的眼神就像是看恶魔似的,要不是此时经脉穴道都被魔气封住,他们恐怕早已大叫出声。
三。
祭台上的阵法越来越亮,明黛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没了功德之力护体,她的丹田和经脉肉眼可见地再度衰败起来,隐隐似要碎裂。
二。
耀眼的红光直冲天际,穿透层云,将弯月也染上一层血雾。
厚重的黑云中传来阵阵雷鸣鼓动,大地也在颤动,无数双红色的眼睛聚焦在那祭台之上,强大的威压在这一瞬间无声蔓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宋寄词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一切,眼中神色趋近于疯狂,一时间竟是将周遭的动静全部抛之脑后。
李拾月趁其不备,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乎自己满身泥泞有多狼狈,拔腿就往祭台处跑,想要阻止明黛。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一。
最后一个数默数完毕。
刹那间,光芒大盛——
什么也没发生。
紧接着下一瞬,耀眼的红芒骤然熄灭,阵法寸寸黯淡,灵力猛然回流!
小豆丁只感觉自己像是被谁给粗鲁地推了一下,然后她的灵魂便被强行塞回了躯壳之中,险些没把她给摔个屁股墩。
明黛睁开眼,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头也没回地说:“真可惜,你的阵法好像失效了呢。”
“怎么可能!”宋寄词整个人都傻了眼,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不可能!你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