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也于是扶着一旁的化妆台缓缓地站了起来,对叶沁天道:“你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你当然行的。”
他说着,有力地按住了叶沁天的肩膀:“还记得我讲给你听的收尾动作时的感情吗?”
“要把自己交出去。”
叶沁天和黎江也同时开口道。
黎江也对着叶沁天笑了,再次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话。
“他才是生的力量,而你不是。你正在消亡,你要记得——把你自己忘掉。”
那一瞬间,他面上的冷汗虽然缀到了下巴,可眼神里的光芒却如那枚珍珠耳钻一样高贵而坚定。
“师兄,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叶沁天激动地声音都已经发抖了。
黎江也的目光从叶沁天的脸上和任絮絮的脸上划过,然后又深深地望向了灯光已经逐渐变得炙热的舞台。
可以看到幕布已经开始进行些微的调整,第二幕,即将开始。
黎江也推了一把叶沁天,把他推到了舞台的入口处,平静地道:“去吧——时间到了。”
红色大幕在那一秒刷地拉开,灯光炙热而刺眼地打在了正中央。
而这一次,是黎江也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了后台。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一抹很浅的笑容,像是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执念、所有的不甘心都悄悄离他远去了。
他想他是真的放下了——
人生或许注定就会有那样多的遗憾。
就像他最终没能让谢朗看到他最完美的一刻。
就像他努力了那么多却最终只是拥有了上半场的舞台。
这一切甚至与无私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坦然地拥抱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将命运的眷顾,郑重地交给了叶沁天和整只舞团。
他站在后台,看不到观众席的反应。
只是当舞蹈表演开始的时候,轻轻地弯下腰,孤独地、温柔地做了一个人的谢幕仪式。
……
“开始了,开始了!”
坐在谢朗身旁的是个健谈的老头,他刚才已经给谢朗兴奋地讲了半天上一幕男领舞的精彩表演:“你等会一定要看看,刚才错过太可惜了,我刚跟你说的——那是这几年看过的最精彩的弗韦泰转了!哎呀?怎么回事?怎么男领舞换人了?怎么回事啊这是?”
谢朗发着烧,但其实刚才一直在认真地听老头讲着刚才黎江也的舞姿,听得很入神,但这会却忽然变了脸色。
“换了……领舞?”
他仰头看着台上站在中心位的陌生的叶沁天,下一秒,忽然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凝视着舞台。
这个举动在芭蕾舞表演的观众席实在太失礼了。
旁边的老头都有点急了,压低声音道:“哎哎你干什么呐?快坐下,快坐下,换人一般都是有不得已的理由的,只有去问问就好了,你快坐下,后面有人要骂你了啊。”
可谢朗却已经处于另一个空间。
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觉不到任何事务,就只是这样怔怔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换人了。
不是黎江也。
再也不是小也了。
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整个礼堂的棚顶都坍塌下来,将他掩埋在底下——
他错过了。
……
谢朗再一次见到黎江也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期间,他联络了黎江也和任絮絮无数次,但都没有收到什么答复,最后还是黎江也很平静地给他回了简单的信息:
我没事,只是脚崴伤了去医院上了下石膏,养一阵子就好了。朗哥,我星期四去湛江小区拿点东西,可以吗?
黎江也到湛江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没让任絮絮送他上去,而是一个人拄着拐杖,从熟悉的电梯上楼,然后按响了门铃。
“小也。”
谢朗几乎是不到五秒钟就打开了门。
但随之冲出来的却是黎家明,好像才几天没见,就已经变大了一圈,一个劲地就要往黎江也身上猛扑。
“黎家明!”
谢朗怕它伤到黎江也,慌忙把黎家明紧紧地抱了起来,他的脸色也憔悴异常,一双漆黑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凝视着黎江也打着石膏的脚:“小也,你的……”
“真没事。”
黎江也很淡定地笑了笑:“幸好去医院不算晚,过一两个月就好啦,以后也没什么影响的。朗哥,我就是来拿点东西。”
他没有任何聊天的意思,直接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想要谢朗稍微让开一点,方便他进去。
谢朗抱着黎家明,沉默地跟着他来到了卧室,看着他从衣柜里拿出那仅有的几件衣服塞在挎包里,又从抽屉里拿了个小首饰盒出来,然后扫视了一圈卧室。
“好像也没什么了。”黎江也很轻松地说:“东西不多,就是这几件衣服还挺喜欢的。朗哥,那我走啦——”
谢朗不由自主又堵住了卧室的门口。
他是如此的笨拙,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却还每次都要堵住腿脚不方便的小也的去路。
“你一定要去s市?”
“嗯。”
“那……黎家明呢?”谢朗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一直被紧紧地抱住的阿拉斯加幼犬又忍不住嗷嗷地折腾起来,似乎在困惑着谢朗为什么不放他去黎江也的怀里。
“你不要它了吗?”谢朗的声音哑了。
“我……”
这是黎江也从进门之后第一次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可他随即还是忍住了鼻子的酸楚,目光克制不住地在那只他无数次抱过亲过的小家伙脑壳上划过。
最终,他还是平静地说:“朗哥,我去s市还要安顿下来,要新租房子、还要实习打工,一切都不太方便,照顾不好他的。而且……又是这么贵的狗,你才刚送给我几天,没必要的,你养着它吧,实在不想养的话,就送回给狗场,你不是说了吗?那个养狗的大学生很疼小狗的,对吧?”
他说的话那么有道理,每一个字谢朗都无法反驳。
不知道是不是黎家明太沉了,谢朗的胳膊甚至有些发抖,他矗立在那,一动不动,黎江也于是不得不又探寻地问道:“朗哥?”
他像是在催促:该让开了,我要走了。
“小也——”
谢朗不得不开口了,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黎江也的面孔,看着黎江也眉骨上那枚漂亮的珍珠眉钉,几乎无法移开。
“那天,下大雨的那天晚上,你和我说,你再也不缠着我了。”
他的声音低沉,只在尾音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继续了下去:“那是……什么意思?”
谢朗看起来那么迷茫。
明明那个问题是如此的荒谬,可黎江也相信,在那一刻,谢朗是认真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垂下眼帘的那一秒将双眼里那微微的湿润重新隐藏了起来,才重新抬起头来。
“朗哥,那句话的意思是……我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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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哥,那句话的意思你现在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