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荞很珍惜这段书院生涯,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起床后先是洗漱,洗去了困意之后就去书房背书。
陶竹则是带着黎夏、黎二山做早饭。
在村子里时, 新鲜蔬菜都是村人送上门,但在县城,得需要去菜市场买。
至于柴火和鸡鸭蛋,黎大山每隔三日给他们送一次。
城门口的蔬菜最新鲜,陶竹一般都是去城门口买菜。
反正平城小, 他走的快一些,一来一去只需要两刻钟。
城门口有个卖烧饼的大婶儿, 是他第一次和黎荞去县城卖丰糕时认识的, 这烧饼大婶每次见到他都很热情,想往他手里塞烧饼。
免费的烧饼当然不能收。
不过,刚做好的铁板烧饼的确好吃, 他总会买上几个, 好让早饭丰盛些。
而且,他给大婶提了建议, 可以做一些甜口的烧饼。
甜烧饼也很美味呢。
烧饼大婶把他的话听了进去,第二日烧饼摊子就有了新品种。
若是搁从前,烧饼大婶肯定会犹豫, 因为城门口摆摊的都是乡下的农人, 每日进城路过她摊子的大部分人也是农人, 而糖的价格贵,这些人肯定舍不得买糖烧饼。
可现在平城的农人富裕了, 手里有钱了, 自然也舍得花钱了, 比咸口烧饼贵一点儿的糖烧饼肯定有人买。
更何况这糖烧饼还是陶竹推荐的, 她只要打出陶竹的名号,那绝对会有很多人愿意买。
烧饼大婶很感慨,当初黎荞陶竹第一次来城门口卖丰糕时,她觉得陶竹站在黎荞身边有些突兀,也不觉得黎荞能有多大的成就。
当然,她当时已经察觉到黎荞是有真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每天都能捉那么多鱼,还能让王掌柜包圆他的点心。
但是,当时的黎荞说到底和她一样,都是摆摊做小生意的。
可谁想到,短短三年,黎荞竟是要飞了。
而且黎荞与陶竹的感情依旧。
时间证明她当初瞎了眼,陶竹站在黎荞身边一点儿都不突兀,两人最般配了。
如今的县城门口比从前更为热闹,这里本就有不少人摆摊,后来江知县在这里打了两口井方便众人用水,这下子此地更热闹了,摆摊卖吃食的人比从前多了不少。
这天陶竹像是往常那般来县城门口买最新鲜的蔬菜,他刚出城门,紧挨着城门一个卖黄瓜的婶子叫住了他:“竹哥儿,最南边韩小雁在摆摊卖粉条烩菜!”
“?”
陶竹眉头皱了起来。
韩小雁在摆摊卖烩菜?
韩小雁的主业不是去找她和黎大忠的俩娃吗?
怎么现在来这里摆摊了。
“我去看看,谢谢婶子告诉我。”陶竹背着背篓往南边而去。
他一路走过去,不少人都和他打招呼,还把韩小雁摆摊的事儿告诉他。
平城的人都知道韩小雁这个名字,但真正能对得上号的,那没几个。
但有一人认出了韩小雁,于是这边摆摊的农人全都知道了。
韩小雁要是卖其他的,众人自不会搭理她。
可她现在卖的是粉条烩菜。
她哪儿来的粉条?
不管是县城的红薯作坊还是三柳村、朱家村的红薯作坊,江知县都明确下了死命令,不准私人做粉条。
这是防止个别人拿粉条牟利。
也是为了保障黎荞和工人的利益。
所以,哪怕是红薯作坊的工人,想吃粉条也得掏钱买,可粉条那么贵,即便是三柳村、朱家村的粉条,那也是四十文一斤。
普通人谁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
就算是舍得买,那也得去望月楼或者是江知县那里抢号码牌。
但因为外地商人出高价买号码牌,因此,平城本地的普通人如果抢到号码牌,基本上都会卖掉。
普通人想拿到粉条,途径真的很少。
当然,三个红薯作坊在过年时会给工人福利,年三十那日,工人可以用成本价买到粉条,但这个粉条是限购的,每人只有十斤。
所以,韩小雁摆摊的粉条哪里来的?
韩小雁曾经在三柳村的红薯作坊干过活,她知道粉条的做法,此时她用的粉条,八成是她自己做的。
若是她自己做的,那就是违背江知县的命令了,这必须得告诉陶竹。
陶竹一路谢过众人,很快就寻到了韩小雁。
韩小雁正站在一个一人高的土灶前,土灶上摆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盖着盖子,瞧不见里面有什么。
在她身边有几张桌子,其中三张明显是给顾客用的,还有一张上面放着案板。
地上有几个背篓,背篓里放着时令蔬菜和粉条。
小摊子上一个食客都没有,韩小雁黑着一张脸站在灶前,视线盯着锅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陶竹眉头皱的更紧,抬步走了过去。
“韩小雁。”
韩小雁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扭过头,见的确是陶竹,脸上有惧怕之色闪过。
但她很快挺直腰杆,双手叉腰,色厉内荏的反问:“干啥?”
“你的粉条是哪儿来的?”
陶竹指了指背篓里的干粉条。
“我自己做的,咋了?你还要把我抓去大牢吗?那你抓啊!你最好让江知县把我给杀了,不然的话,我照样去找黎大忠闹,我让黎大忠这辈子都不能安生!”
韩小雁梗着脖子,大声嚷嚷。
但是,说到最后的安生俩字时,她话音一转带上了哭腔,脸上也被惧怕占据。
陶竹:“……”
而韩小雁看陶竹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她登时更崩溃了:“你去让江知县杀了我啊!现在全县人都听黎荞的,快让他杀了我!黎谷那老两口不准我接近孩子,娘家人也嫌我,我不得已出来摆摊,结果这些人一听说我是韩小雁,竟然全都扭头就走!”
“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干脆动动手指把我杀了啊!”
想到最近的心酸,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说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哭的变了声调。
自打黎大忠这个狗男人跟白柚那个贱人从府城回来,她就再也接近不了她的孩子了。
黎谷和赵二妞连自家的田地都不管了,只守着俩孩子,她敢接近孩子,两人拎着扫帚追着她打。
她没办法,只能去找黎大忠。
结果黎大忠根本不见她,而且黎谷和赵二妞也赶她走。
她见不着孩子,无法给孩子洗脑,她娘家人嫌弃她不干正事,她便拿出过年时偷偷摸摸做的粉条,跑来城门口摆摊。
本来她想悄悄把这批粉条卖掉的,但被黎大忠一气,她就正大光明来摆摊了,谁能把她怎么着?
她可是黎荞的前堂嫂,是黎荞侄子侄女的亲娘!
昨晚连夜悄悄垒了灶,她信心满满的想要大挣一笔,可残酷的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
天刚蒙蒙亮时,她把烩菜做好了。
然后她招揽食客,说这是她家里人在红薯作坊做工时拿到的粉条,舍不得吃,所以现在拿出来摆摊。
而且价格比起望月楼,每碗要便宜两文钱。
不少人信了这话,别看平城人靠着粉条致富,但对于乡下的农人而言,如果家里有人被选中进了红薯作坊做工,那他们可以在过年时吃到成本价粉条。
但除此之外,他们很少有机会能吃到粉条——望月楼的烩菜太贵,他们舍不得。
至于那些家里没人在红薯作坊做工的人家,能吃到粉条的机会就更少了。
于是,当即就有十多个人要坐下吃饭。
这可把她给乐坏了,哼,她就是要正大光明的违背江知县的命令挣钱!
可谁知道,她刚盛了一碗烩菜,还没来得及端给客人,路过的一个婶子认出了她。
一句韩小雁,立马就把那十多个食客给吓跑了。
任凭她如何招揽食客,都无人敢再坐下。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黎荞在平城的威势到底有多大,她得罪了黎荞,于是无一人敢吃她的烩菜。
她深刻的意识到,什么黎荞的前堂嫂,屁都不是。
她在平城,别人虽不敢真的欺负她,但也不敢来吃她的烩菜,不敢买她的粉条。
因此,此时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她,她怎么都控制不住眼里的泪。
她是真的没活路了啊!
陶竹怎么都想不到韩小雁竟一下子哭成了泪人,他不知道韩小雁的心理路程,但他很厌恶韩小雁今日的行径:“你偷做粉条,你还委屈上了?”
“你不就是仗着有黎荞在所以才敢这样做,如果没有黎荞,你有胆子违背江知县的命令?”
陶竹对韩小雁真的是厌恶透了,竟然敢公然违背江知县的命令,这是仗着有黎荞在所以想要行使特权。
就跟当初她去拦白柚的马车一样,觉得天塌了都有黎荞可以顶着。
她觉得帮了黎荞一次,那黎荞就得无限期无休止的回报她,她觉得黎荞已经飞了,所以此时藐视江知县的命令。
这么久了,她没有一丝的悔改,没有一丝的改变。
她还是原来的韩小雁。
“不是你哭就是你有理的,你落到今天这步,全都怪你自己贪心。黎荞从不欠你的,也没真的害过你什么,要不是你一次次的作死,你能有今日?”
“人的好日子是自己经营出来的,不是作出来的,”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今天这事儿还真得禀告给江知县。”
说完这话,陶竹转身就走。
江知县三令五申私人不能做粉条,这事儿全县人都知道,他不能打江知县的脸。
黎荞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秀才,这事儿黎荞无权处置。
以黎荞的善良,肯定会给韩小雁求情,但流程必须要走。
陶竹要去报官,这下子可把韩小雁给吓坏了,她哭着要去拦陶竹,但很快就被过路人给拦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陶竹报官,韩小雁被关入大牢,黎荞前去求情,韩小雁认错,并表示今后不再私做粉条,然后江知县放了她。
虽然她在大牢里只待了一日,但出来后整个人都有些呆傻。
黎荞让她娘家人把她接走,然后便不再管了。
对于韩小雁,他看法和陶竹一样,他啥也不是时,韩小雁去拦白柚这个八品官之子的马车。
他是小小秀才时,韩小雁敢公然违背江知县的命令。
等将来他做了官,那韩小雁是不是要违抗圣上的命令啊?
他自己从不越雷池一步,韩小雁倒是好,动不动就想把他往雷池里丢。
他就算是有异能护体,那也扛不住韩小雁这种坑法。
韩小雁闹的这一出很快就在平城传开了,白柚和黎大忠来县城找黎荞和陶竹。
黎荞走读,不住书院,中午回家吃饭。
在中午的饭桌上,黎大忠一脸愧疚的向黎荞道歉,这事儿怪他。
“大忠哥,怎么能怪你?若你不休了她,那这会儿她肯定会作的更厉害。”
黎荞摇头,让黎大忠不要往身上揽责任:“你俩三观不合,分开是对的。前妻而已,你不用对她负一辈子的责任。”
“可这世道对女子和小哥儿比较苛刻。”白柚叹气。
“只要她真的悔过,那她有的是活路。是她自己把路走死了。”陶竹当然也觉得韩小雁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且,黎荞不和黎黍计较,他不和陶萄计较,若韩小雁真的意识到错了,他和黎荞还能逼死她不成?
这般想着,他让黎大忠和白柚不要再提此事,自打他和黎荞搬来县城,快半个月了,这是第一次和白柚黎大忠见面,应该说些高兴的。
白柚和黎大忠见状,只能转了话题,说起村子里的事儿。
这半个月里,村子里最大的变化便是多了一间私塾。
今年过年时庄丰收特意开会征集全村人的意见,他想在村子里盖一间私塾,夫子是黄有名,如果村人愿意,那就凑钱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