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崔寄梦对表兄的了解,他很少说多余的话,这句话又是何目的?
倒像是撇清联系。
她不禁看了他一眼,正说着话,掌柜来报:“东家,那贵人来拿契子了。”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听这阵仗不只来了一个人,来人想必大有来头,崔寄梦正想避让,赵疏笑道:“那位贵人性情和善,爱与人结交,你们在此也无妨。”
人还未到,门口先围了几名看着身手不凡的护卫,崔寄梦愈发好奇究竟是哪位贵人,雅间的门被护卫把住,继而一位容貌昳丽,清癯高挑的墨衣青年缓缓走进来。
是先前在别宫见过一次的三殿下。
崔寄梦正挽着江闻雪的手,感觉到她身子倏地僵硬住了,讶然侧首。
江闻雪脸色煞白,怔然与来人对视,而后顾不上道别,慌忙将手从崔寄梦手里抽开,迅速推开窗欲跳窗逃走,却发觉巷子里,已围了一大群护卫。
逃不掉了,她垂着眸僵在原地,长睫不断扑闪,但并未回头。
“别再躲着我了。”三殿下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无视了旁人,凤眸定定凝着窗边那个清瘦利落的背影。
像是怕再度把她吓跑,他声音非常轻:“这三年,我一直在寻你。”
江闻雪并未转身,亦不回答。
崔寄梦不敢置信,三殿下和江闻雪竟是旧识,看三殿下这深情的眼神,他们似乎还有过旧情?
她正感叹着无巧不成书,被谢泠舟轻轻拉过来,将她往外头带:“我和表妹尚还有事,先走一步。”
三殿下依旧望着江闻雪,全然无视了他们,赵疏察觉气氛不对,索性也跟着谢泠舟崔寄梦出了雅间。
三人来到琴馆前,面面相觑。
赵疏平日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是满脸懵然:“他们是如何一回事?我听闻三殿下好龙阳,苦寻一护卫……”说着他忽然大悟,“原来那护卫竟是闻雪,这也太巧了些。”
谢泠舟神色淡淡:“我亦没想到。”
当初三殿下得知崔谢江三家渊源,及他和崔寄梦、江闻雪的关系时,曾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他:“你们这关系可真乱。”
如今风水轮流转,那总漫不经心的人一改往日散漫,谢泠舟很是期待三殿下得知心上人是江家姑娘时的神情。
定然很有趣。
身侧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胳膊,低头一看,是崔寄梦,她困惑地看着他,悄声问:“表兄在偷笑什么?可否说来我听听。”
谢泠舟含笑看了她一眼,十足的坦荡:“表妹看错了,该回府了。”
崔寄梦被他带上了回府的马车,托着腮发呆:“阿雪性情沉稳,三殿下随和散漫,一个清冷飒爽,一个俊美风流,倒是很般配,表兄觉得如何?”
“嗯,很般配。”谢泠舟把她带入怀中,“可我私认为,不如你我般配。”
近日他都很忙,忙着公事,更忙着筹备婚事,好不容易有机会共处,他把她扯到腿上来坐着,搂紧了:“三日后就不能再见面了,你就不想我?”
崔寄梦蔫了下来,脑袋蹭着他颈窝,“想,可是见面会不吉利的。”
她埋在他颈窝,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表兄今晚能不能哄我入睡啊……”
谢泠舟低头,瞧见她通红的耳垂,笑道:“事先声明,只是哄睡。”
“为何?”她不解地抬头,觉得自己这样是否太不矜持,又埋下头狡辩道:“为何要这样说,你定然是又想歪了。”
谢泠舟无可奈何地笑,手轻轻扶着她后背:“怨我想歪了,我自省。”
本以为他不会来,但是这夜,崔寄梦沐浴过后出来时,还是看到他半卧在榻上。
凑近后,闻到一股清新的皂角味,他发梢还有些湿意,想必是沐浴过后来的,崔寄梦褪去外袍,要从他身侧跨过到里侧躺着,却忽然被抓住了腰坐在他腿上。
感受到放在腰上的手在收紧,逐渐发热,崔寄梦声音软了:“该,该睡了。”
他的手往上走了走,握紧了:“是该歇息了,我哄表妹入睡可好?”
倏然间,二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谢泠舟却未有进一步的打算,只搂着她,二人面对面侧躺着,他闭上眼,轻拍她后背。
崔寄梦等了许久,仍未见他睁开眼,讶道:“当真睡啊?”
“不然呢?”他闭着眼,“若不歇息,今夜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都这般说了,崔寄梦只好老老实实睡觉,可她困意上来了,有人却不老实了,头渐渐往下挪。
更漏一点一滴慢慢流逝,半个时辰后,崔寄梦眼神空茫,想到了在道观中见过的太极图,黑白两部分首尾相接,像两尾互相嬉闹试图咬着对方尾巴的锦鲤。
这一夜虽未发生什么,但也真是颠倒迷乱,清晨起身时,谢泠舟已不在。
崔寄梦梳好妆,前去请安。
大堂内众人皆是神情复杂,赵昭儿和赵乾双目通红。崔寄梦隐约猜到与赵姨母有关,果然,接下来她从外祖母口中得知赵夫人于昨夜吞了□□后用白绫上吊。
她亦是震惊,谢老夫人长叹一声,将一封信递给她,崔寄梦接过来一看,是赵夫人给谢家众人的绝笔信,信上陈明自己这些年所做的错事,向崔寄梦道歉,并且嘱咐赵家姐弟俩,千万要修身养性,莫步她后尘。同时另起一页,陈明崔夫人身世皆是她胡言乱语,谢家绝无窝藏罪臣之后,大概是想做最后的补救。
崔寄梦听大表兄说过外祖母同赵姨母说其实她自己才是罪臣之女的事,明白外祖母用这种诛心的法子惩治赵姨母,得忍着多大伤痛。她无法原谅母亲当年受到的伤害,但她也心疼外祖母。
如今赵姨母用和当年阿娘一样的法子自尽了结了自己,人都没了,也受了相应的惩罚,她还恨什么?
怔忪间,赵昭儿领着赵乾来到崔寄梦跟前,赵乾低着头:“表姐……对不起,先前是我误会你,可是……阿娘她虽做了恶事,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哭,对不起。”
崔寄梦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既知道母亲有过错,却又出于感情,无法像旁人一样大呼善恶终有报。
以她的立场不知如何宽慰,只伸手摸了摸赵乾的脑袋:“这与你们无关,不必同我说对不起。”
从主屋出来后,崔寄梦和谢泠舟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后,谢泠舟忽然停了下来,“二皇子今晨亦自尽了。”
“为何?”崔寄梦讶异,她是憎恶二皇子胁迫她的事,可她看得出来,陛下有意把过错推给旁人,是要留他一条后路。
这其中涉及太多,谢泠舟一时无法解释清楚,“陛下去见了二皇子一面,当是想劝他悔过,但大概未果,陛下走后,二皇子便自尽了,只留了一句话。”
崔寄梦不由好奇:“什么话?”
谢泠舟顿了顿,“若有来生,宁做痴情种,不为野心臣。”
崔寄梦蹙着眉沉默了,他笑着问:“怎的了,舍不得?”
他语气里倒没有吃味,反而像遗憾,但崔寄梦仍是解释:“我只是觉得可惜,他是天之骄子,可以像三殿下那样潇洒恣意,做个闲散王爷也可以,为何非认定了这一条路,这话明明像是厌倦了权势之争,为何他还要断了自己生路。”
谢泠舟微叹:“大概是有些事成了执念,无法摆脱,唯有如此。”
因二皇子一事,崔寄梦对权势斗争实在害了怕了,想着表兄身处朝堂,整日面对这些利弊权衡,不由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放心,我即将是有家有室的人,会保全自己的。”
有家有室。
崔寄梦默念这句话,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这回是真的要嫁给他了。
接下来一个月,二人未能再见面,好在谢泠舟每日都会派人给她送信,记着他每日做了什么,就连在朝堂上与一老古板据理力争也事无巨细地写出来。
她亦学着他,把大将军夫妇如何放出豪言,称若他敢辜负她,便要替已故老友出面,提着长枪把谢家搅个天翻地覆。
有了这些信件,这一个月倒没那般煎熬,这一日,是六月初六,大吉之日。
凌晨时,崔寄梦便被将军夫人同前来帮忙的其他贵妇人拉起来开脸梳妆,替她开脸的全福夫人是崔夫人当年的故友,崔寄梦和她只见过几面,但因是母亲当年故友,她自然而然生出亲近来,那位夫人看着铜镜里的崔寄梦,笑道:“你跟你阿娘很像。”
檀木龙凤梳从发顶轻轻顺下,缓缓穿过发间,掠过发梢,“一梳梳到头,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绛碧复裙一件件套上去,整整大半日,新娘子一忙就是一整日,崔寄梦整日都是恍惚的,待回过神,镜中已换了个人。
她看着手中团扇上绣着的鸳鸯戏水,想到今日是他们的大婚,心倏然乱跳,忽闻外头鼓乐声大作。
“谢家郎君来迎亲了!”
作者有话说:
家人二阳了,身边的朋友同事也复阳了,瑟瑟发抖ing,宝子们注意防护啊qaq
感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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