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沉吟, 谢星阑道:“派人去查问查问,看看是哪家府上有逝者忌辰将近,距离东市最近的当是威远伯府和简尚书府, 先去这两家问问。”
谢坚应是,谢星阑又看向秦缨, “眼下先送你归府,其余诸事我自带人去查。”
秦缨点头应下,却未多言, 默然无声的模样,颇有些心事重重之感, 谢星阑微蹙了眉头, “在案子未破之前, 你最好就在侯府候着。”
秦缨觑他一眼并不理会, 谢星阑面孔微沉,也不再言语。
回到侯府时日头已偏西,秦缨下马车进府门, 可一回头,谢星阑虽乘着马车走了,却又将谢坚留下了, 谢坚笑呵呵地看着她, 她无可奈何,只得让谢坚跟着。
进了前院, 秦璋自要问她去了何处,秦缨便道:“谢星阑带女儿去见了一位老人家, 您可知道从前工部有一位程侍郎?后来因受了腿伤告老辞官了。”
秦璋微讶, “程云秋?”
秦缨颔首,“应当是他, 他是谢星阑生父的老师。”
秦璋恍然:“那就难怪了,谢星阑的父亲当年颇有才名,虽都是出自江州谢氏,可谢正则的名声不好,于是大家都说谢正瑜这一房要撑起整个谢氏门庭了,可没想到后来谢正瑜忽然辞官回乡,路上还出了那样的意外,也是可怜了谢星阑这孩子。”
秦缨虽知道部分剧情,可如今这个鲜活的世界早与原文不同,原文中的配角非善即恶,无论生死都只为了衬托男女主,可在这大周朝,芸芸众生都有自己的因缘际会,他们无需谁的笔墨,自有万丈红尘中的悲欢与离合。
此时,秦缨便有些好奇谢星阑的生父,“这位谢正瑜既然颇有才能,为何忽然辞官?”
秦璋好似陷入了回忆,片刻又摇头,“这便不知了,当时他与谢正则虽是一个谢氏,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朝堂之上,二人多次闹过不和,后来又因为什么事,谢正瑜受了陛下斥责,而谢正则却一直受陛下器重,大抵是文人风骨太过清傲,谢正瑜一气之下便辞官了。”
秦缨只觉唏嘘,文人最讲求气节,而谢正瑜自己也不会想到会生那样的船难。
秦璋又问:“程云秋说了什么?若我没记错,他当年在工部之时,正是黄庭也在工部的时候。”
秦缨心神一定,“他说忠远伯府那座假山,本来是要建在四方馆后的太液池畔的,却因为地方太小未曾建成,四方馆当年是工部、礼部与鸿胪寺一道承建,那图稿若还在,便有可能在礼部或者鸿胪寺手中,谢星阑会带人去查问。”
秦璋也想起来,“是了是了,当年黄庭建四方馆之时太液池已经落成,他大抵想在太液池畔造些园景,却没想到那地方太过狭小。”
秦缨应是,“有龙翊卫去查问,爹爹便不必忙了。”
秦璋笑着点头,“那也好,正好爹爹也该清修了,明日一早,爹爹要出城找张真人论道,到时候为你求个平安符回来。”
秦缨自然应好,秦璋做了半辈子富贵闲人,到了如今,修身养性,延年益寿,是再好不过,待秦璋去了后院经堂,秦缨便回了清梧院。
虽然程云秋给的线索尚无定论,但秦缨心头却有一道阴云在盘桓,她又拿出吴舒月给的名单细细研看,不多时,吩咐沈珞道:“你帮我跑一趟吴都统府上,给吴姑娘送一份拜帖,就说明日午时二刻,我邀她去凌烟湖游玩。”
沈珞三人都是一惊,谢坚忍不住道:“县主怎还有心思游湖?”
秦缨不答,只写了拜帖交给沈珞,沈珞自去跑腿。
等了半个时辰,沈珞才带着吴舒月的信儿回来了,“吴姑娘答应了,说明日午时二刻在凌烟湖湖畔等着您。”
秦缨放下心来,见天色将晚,便对着谢坚道:“你不如回去跟着你家公子查案,明日一早再来,反正从现在开始,我是当真不会离府了,你家公子若得了什么消息,你明日一早还能告知于我。”
谢坚抓了抓脑袋,“小人倒是可以走,却怕公子怪罪。”
秦缨似笑非笑,“我在自己府里,有什么值得你盯着的?他又怪你什么?”
谢坚跟了秦缨两日,觉得她与传言大不相同,亦发觉这位县主确不好惹,他干笑着扯了扯唇,“是,那小人明日卯时便来府外候着,请县主莫要哄骗小人。”
秦缨无奈摆手,谢坚这才麻溜儿走了。
白鸳不解地问秦缨,“县主明日当真要去游湖?”
秦缨朝窗外看了看,“是啊,眼看着要入秋了,凌烟湖最好的光景就要过了,现在不去岂非可惜了?”
白鸳半信半疑,但如此才更像秦缨的性子,她便乐滋滋道:“咱们也的确许久没去过凌烟湖了,奴婢这就为您准备明日的裙裳去!”
白鸳盼着第二日去游湖,可没想到,翌日起身,外间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夏末初秋的第一场雨,凉意沁人,白鸳忙寻了件斗篷给秦缨预备着,而谢坚竟真的如他所言那般,一大早就等在了府门之外。
秦璋要论道,早早出了城,秦缨一边用早膳一边问谢坚,“你家公子可有消息了?”
谢坚道:“昨日公子先去了礼部,未在礼部找到图稿,今日公子要去鸿胪寺,若是顺利,晚间便能得好消息。”
秦缨点了点头,“今天可是第六日了。”
谢坚笑道:“您怎么比我们公子还着急。”
秦缨自然着急,她记不清原身的“意外”是在何时发生,而如今陆柔嘉彻底与此案无关,崔慕之也没了杀她的理由,可万一呢?唯有将案子破了,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用完早膳,小雨仍滴滴答答地落,天穹之上一派灰蒙蒙的,看着便难晴朗,秦缨有些担心吴舒月是否会失约,待捱到了巳时过半,便带着人往凌烟湖赶。
凌烟湖在京城东南,是城中风景最佳之地,春夏时节,湖畔杨柳如荫,百花似绣,城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爱去游湖赏景。
今日秋雨初至,不便出行,御街上人潮都少了大半,更别说需得赶路小半个时辰的凌烟湖,秦缨驾车到了凌烟湖畔之时,只瞧见湖上不见行船,蒙蒙烟雨似一袭软纱薄帐,将碧水船舫都笼罩了住。
忽然,一辆停在渡口的马车吸引了秦缨的注意,她命沈珞驾车过去,刚走近,便看到吴舒月坐在车厢内,正掀帘看她,“县主来了——”
秦缨应声,自己撑着伞下了马车,吴舒月见状也走了下来,秦缨开门见山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多之前的那次船宴,你们是坐的那艘船?”
吴舒月微惊,“我想到县主有约必定不是为了寻常事,可没想到,竟是因为我提过的那件事。”她举目四望,最终看向东南方向,“是春风楼的画舫。”
秦缨与她并肩而行,二人的伞沿相隔尺宽,淅沥沥的小雨顺着伞面而下,坠地时打湿了二人精致的裙摆,但谁也不曾在意。
到了春风楼跟前,吴舒月稍作描述,店中管事便知道她们要的是哪艘画舫,秦缨命沈珞交了银钱,带着众人往那画舫走去,刚走到渡口,白鸳便一声轻啧,只见那画舫上下三层,珠帘绣幕,彩旗招摇,似一座琼楼平地而起。
众人先后上画舫,因吴舒月来过此处,秦缨先让她带路游赏一番,一边走一边问她:“你可还记得这船宴的准确时间?”
吴舒月道:“两年前的五月末,朝华郡主要办赏荷宴,但我记得当时来的时候,好些白荷都半凋谢了——”
走过一楼最为宽敞的厅堂,吴舒月指着道:“当日主宴设在此处,二楼厢房是小憩的暖阁和写诗抚琴之地,三楼则是赏景了。”
看过饮宴之处,秦缨又往二楼去,这时,她忽而问道:“六月还有簪花宴,但那年我并未赴宴,你可记得那是何时?薛铭和崔婉是否也去了?”
吴舒月虽有些疑惑,但还是道:“未记错的话,当是六月初几,婉儿和薛铭的确也都去了。”
秦缨若有所思,待走到最上层之后,她面色微正,“你此前说,当日你就是在这一层,听见了崔婉和薛铭在底下争执?”
吴舒月颔首,带着她绕过四面雕花窗棂的小厅,往船尾走去,雨幕朦胧如雾,又随凉风如纱帘般轻荡,她们所在之地地势极高,抬目望去,整个凌烟湖的雨景都尽收眼底。
待走到船尾,吴舒月指着那处甲板道:“当时我走到此处便听见声响,又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得越发清楚,发觉是不该听的,我迟疑了两瞬返身而下,等我下去时,他们二人还未回来——”
秦缨道:“当日参加船宴超过了二十三人,眼下,我想要你仔细地回忆当日的情形,你在三楼甲板,那下面饮宴的还有哪些人?你下去之时,可曾见到何人面色古怪?又或者,你是否知道,有没有其他人也听见了崔婉和薛铭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