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宣称缠绵病榻, 太子谢缚辞代理朝政已有月余,翻过了年,褪去寒意,天气逐渐回暖, 但近些日子却连续几天乌云蔽日, 每到夜间风势渐猛。
看似是不好的势头。
夜里清宁殿内, 雅彤服侍了姜沐璃盥洗后,见她神思恍惚坐在榻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好奇问道:“公主可是在想念太子殿下?”
听了这话, 姜沐璃连忙回神反驳:“才没有。他离开长安我还求之不得呢, 为何还要想他?”
雅彤见她提起太子后,整个人显然都活了几分, 忍俊不禁道:“殿下前往淮州处理赈灾事宜,这下一去兴许三个月都回不来呢, 奴婢便以为公主是在想念太子殿下了。”
他有什么好想念的?才只有三个月,她还觉得太短了呢。
正好趁着这三个月的时间,谢缚辞没法盯着她,她必须得琢磨出离开皇宫的事宜。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阿臻还被看守在东宫里, 以她对谢缚辞的了解,阿臻是他最有效用来威胁她的筹码,定然不会轻易放她弟弟出来。
这个可恶的谢缚辞, 好不容易离开一趟长安, 也丝毫不给她一丁点儿能逃跑的机会!
眼看谢缚辞都启程了半个月。
朝堂暂时无太子坐镇,皇帝便也只能开始执政。近些日子, 皇帝每次朝散后都脸色铁青, 只因太子离京之前, 便扶持了二皇子接手他的些许政事,有太子的帮持,二皇子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荣光。
这番举动活脱脱是在打皇帝的脸面。
失了圣宠的二皇子,众人都没料到竟然会是太子这个兄长扶持了弟弟一把。一时间朝堂内众说纷纭,极大部分朝臣话里话外都在夸赞太子心胸宽宏大度,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帮持弟弟,极具仁义礼智。
太子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收揽了众朝臣的夸赞,而不务正业许久的皇帝,在太子的衬托下更显得性情阴晴不定。
此时,“不务正业”的皇帝,散了朝后便去了一趟清宁殿。
“朕倒也并非那般苛待二皇子,实在是他根本就不是个成材的料子。”
这段时间皇帝总会下了朝后来与姜沐璃讲一些心事,可她实在没耐心听皇帝在那述说自己的烦恼,便敷衍地道:“有太子殿下这样出色的兄长在前,即使二皇子殿下再优秀也会被遮盖了锋芒。”
皇帝诧异地喔了一声,长眸折射出探究的光:“璃儿也对太子评价很高?”
方才那句话是姜沐璃下意识说出来的,虽说她对谢缚辞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是怨更多还是恨更多,可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优秀。
可现在被皇帝这样直接问出来,她忽然有些心慌。
毕竟明面上她和谢缚辞还是干兄妹的关系,可私底下,他二人早已不清不白,不是兄妹能做的事,基本都做了……
“我……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太子殿下的丰功伟绩,实则并不了解。”
皇帝听了解释,心里这才放松,随后苦口婆心地道:“太子是好,但如今你是朕的女儿,朕定会帮你找一个不逊色太子的男人好好保护你。”
太子固然好,但他母后的死到底与苏嫣脱不了干系,若是让太子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皇帝觉得恐怕自己都保不了苏嫣的女儿。
他已经够对不起苏嫣了,绝不能害她的女儿也同她经历一样的事情。
哪想,姜沐璃听了这话,顿时气愤不已。
什么他的女儿?她才不是皇帝的女儿!
姜沐璃气得脸色煞白,却又不敢反驳,便只能故作疲惫地抚额:“陛下,我近期时感头疼……”
皇帝担忧不已,安抚了几句,“好好好,朕就先回了,你好生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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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成日里将她当犯人一样看着,近些日子,温林松也一直没有机会与姜沐璃联系,她便只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
午时过后,清宁殿又来了贵客。
通传声刚落,女童的响亮嗓音便传了进来:“阿璃姐姐——”
崔姣姣松开了淑贞公主的手心,拔腿就先她娘亲一步奔进了屋内。
姜沐璃正坐在临窗下绣手帕,闻声便抬眸看去,见到来人,眼里浮起喜色:“小郡主来了。”
崔姣姣将清宁殿全然当做自己的明华殿,一屁墩就在姜沐璃跟前坐下,嘟唇埋怨:“阿璃姐姐都不去明华殿看姣姣,姣姣只好亲自来找你了。”
崔姣姣话音才落,淑贞便也进了屋,接话道:“姣姣整日都吵着闹着要见你,我便去找了皇兄,今日皇兄才准许我们母女俩来清宁殿看你。”
突见淑贞公主,姜沐璃顿时不自在地站起身行礼。
淑贞公主抬手免礼,道:“如今你是皇兄亲封的公主,不必这般见外。”
虽说淑贞说的话很是温和,但姜沐璃还是隐隐听出几分不悦。
恐怕淑贞公主这是在崔姣姣面前,顾忌着孩子,才没表露出来对她的不满吧。
姜沐璃抿了抿唇,请淑贞入座。
淑贞四处看了一圈,笑道:“这清宁殿我也十几年没有踏入了,没料到陈设还与先前一样,原封不动。”
姜沐璃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反而是崔姣姣歪了歪脑袋,好奇追问:“阿娘,你从前来过清宁殿吗?”
她在宫里住了五年,就连紫宸宫她都去过多次,唯独这个清宁殿,皇帝舅舅是怎么说也不准她踏入。
淑贞回道:“阿娘幼时来过,那会儿这个清宁殿里住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崔姣姣十分喜欢漂亮的事物,登时葡萄眼铮亮,兴奋问:“有多漂亮,能有我阿璃姐姐还要漂亮吗?”
淑贞摸了摸崔姣姣的发顶,笑道:“跟你阿璃姐姐一样漂亮。”
漂亮的女人最懂得勾人心魂。
当初苏嫣就轻轻松松将她皇兄勾得心荡神摇。
现在皇兄的儿子同样被那个女人的女儿迷到失了心智。
崔姣姣笑嘻嘻了几声,摇了摇头:“不信,我阿璃姐姐才是最漂亮的!”
淑贞宠溺地点了点崔姣姣的额头。
她这个闺女啊,越是喜欢谁,便越会护着谁。
笑了后,淑贞纤长的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不虞。
只可惜,这姜家姐弟二人,都不值得姣姣和瑾澜那样挂心。
清宁殿自打崔姣姣来了后,便鲜活了起来,三个人笑闹了一阵,外头日光更加浓烈,崔姣姣每日下午都要午睡几个时辰。
见崔姣姣已不知何时在屋内的描金软榻睡了去,姜沐璃拿了一条柔软的兔毛毛毯轻柔地盖在崔姣姣身上,确保她不会着寒。
淑贞看着这一幕,意味深长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照顾孩子。”
姜沐璃抬眸看过去,嫣然浅笑:“我弟弟也算是我独自带大的,照顾小孩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淑贞略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笑容,又问:“听瑾澜说,你们姐弟二人在江州长大,从不知道自己母亲是昌陵侯府的嫡女?”
自上元节那日得知皇兄受封的公主是瑾澜藏在东宫的人,她便察觉出不对劲,特地去问了瑾澜,这才得知了这一切。
姜沐璃嗯了一声。
从淑贞来了清宁殿,时不时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她,她便明白淑贞今日来清宁殿除了是捱不住崔姣姣缠着,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淑贞有话想对她说。
思忖了再三,她还是道:“关于崔律将军一事,我知道与昌陵侯府脱不了干系,若是公主和太子殿下想要为崔将军报仇,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说到此处,姜沐璃话锋一转:“但在我和弟弟的心里,我们的家人只有爹爹和阿娘,那便宜舅舅我们十几年了都没见过,我和阿臻为何要为他做下的错事承担责任?不过。若是公主实在不愿小郡主与我来往,我也会尽量与小郡主保持距离。”
淑贞眸色渐渐诧异,似没料到眼前这个纤柔的少女会心思如此细腻,这般果决。
恍惚间,让她想起年少时见过的苏嫣。
在她印象中,苏嫣是个极美的女人,她除了容貌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之外,更令淑贞记忆尤深的便是,苏嫣美得极其有韧性,即使淑贞不喜欢苏嫣,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坚韧。
如今苏嫣的女儿,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分得清是非。
说到底,这件事与姜沐璃姐弟二人全然无关,但怎么说昌陵侯也是姜家姐弟的亲生舅舅,自古以来,血缘这种事本身就是出生时骨子里带着,终生切不断。
家仇,自是一样。
淑贞动了动嘴唇,正欲说些什么,又听面前的人缓缓轻语:“但是,我还有一事想请求公主。”
淑贞顿了须臾,“你说。”
“公主殿下想必很了解小郡主的性子,小郡主天真直率,心如明镜,知道谁真心喜欢她,又知道谁是因为地位才糊弄她。她看起来好像每日很快乐,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发现,她很需要一个可以与她同一成长陪伴的人。在这后宫里,有太监宫女会百般奉承她,有公主殿下这般宠溺也管束她,但除了这些,小郡主她也很需要一个与她同年龄的朋友。”
姜沐璃道:“小郡主与我的弟弟阿臻很是投缘。我想说,若是可以,公主可以不必阻止这两个孩子的来往,孩子之间的感情最是纯真,他们年龄尚小,也不该承担大人造下的孽。”
淑贞静静听完,默了片刻,淡笑一声:“说的可真好听,但你觉得本宫会继续放任我的女儿与害死她父亲的仇人家人相处吗?”
姜沐璃脸色微白,指尖不禁蜷缩。
淑贞见她这副模样,嗤笑:“或许,你根本就不懂身边最爱的人离去的心情,更加不懂什么叫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姜沐璃心里苦涩翻涌。
她怎会不懂?她最爱的爹爹阿娘已经离开她许久了。
就连她,也在殿下手中,与他互相折磨。
屋内静默了起来,没人说话,过了良久,姜沐璃敛了苦笑,轻声低语:“若是公主觉得这样是对小郡主好,我自然不能说什么。”
晚间,在清宁殿用了晚膳后,淑贞便牵着笑容灿烂的崔姣姣回了明华殿。
今日崔姣姣见了姜沐璃,感觉她都比以往更活泼了些。
夜里母女二人上榻歇息。
淑贞看着女儿这张圆圆的小粉脸颊,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她:“姣姣,你告诉阿娘,为何就那样喜欢阿璃姐姐?”
在她看来,姜沐璃除了容貌出色,其余的并没有比其他贵女强到哪儿去。
崔姣姣的掌心撑着下颚,歪着圆圆的脑袋,想也没想地道:“阿娘,你不觉得阿璃姐姐很好吗?”
“怎么好了?阿娘没觉得她比你崔萱堂姐强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