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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江城子(六)

尸骸作丘, 敢与城平。

胡人踩在十三州齐人百姓的尸山上,携带土袋,在密密匝匝的箭雨掩护之下, 越堆越高,再顺势以鹰爪勾向上攀爬。

铁丝绞成的绳索一时难以砍断, 加之胡人的云梯又有锋利的勾刃嵌入城墙,城墙上的雍州军乱作一团,防备不及。

冲车一下又一下地撞向城门, 瓮城里的雍州步兵艰难抵挡。

军鼓与号角从前方远远地传来,震天的嘶喊声不断, 城中的百姓们都被安置在城池的最后方, 炉上煎着汤药, 翻沸不停。

秦继勋留了一支队伍来当做最后的防线, 是护卫城中的百姓,也是为了防止百姓因恐慌而产生动乱。

“倪小娘子,这些就是我铺子里全部的灯笼了。”灯笼铺的掌柜擦一把额上的汗, 指着身后的排子车说道。

在他旁边,还有卖香烛、卖寿材的掌柜,他们也都用排子车将自己铺子里所有的存货都拉来了。

“多谢诸位。”

倪素走上前, 朝他们作揖, 随即取出一叠交子钱。

“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要这些钱,还有什么用啊……”香铺的掌柜摇头苦笑, “倪小娘子, 不必了。”

“有用。”

倪素将交子钱分别塞入他们手中,说, “我们要相信为我们守城的将士,他们不认输,我们也不要认。”

前方的拼杀声更衬这片街巷的死寂,秦魏两姓的族长皆在檐下拄拐静坐,只听得这番话,他们二人几乎同时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女子。

谁也不知道她这个时候,要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只见她与常跟在她身边的那个青年,一个人搬灯笼,一个人搬香烛,随后便席地而坐,用火折点燃蜡烛。

倪素要的灯笼,大部分都是孔明灯,她与青穹两个人点燃一盏,便扶着灯笼起身,凛风吹动她的面纱,浅发在耳畔缠绕,她与青穹同时松手,一盏孔明灯跟随着风,徐徐上升。

“倪姑娘。”

青穹看着灯笼随风飞向前,那正是雍州城门的方向,“至少今日的风在帮我们。”

“是啊。”

倪素仰望那盏灯。

她不能跟随徐鹤雪到前面去,这注定他要再度为禁制所苦。

但即便如此,

她也不愿放任自己成为他的刑罚。

“倪小娘子,你点孔明灯,是在祈福吗?”钟娘子的郎君在前面帮着兵士们搬挪物件堵塞道路,她担心得厉害,“我可以跟你一块儿吗?”

倪素点头,“但蜡烛,我来点。”

城中的年轻男人几乎都不在此,他们都被秦魏二姓的族长叫去与雍州军一块儿守城,一时间,担忧亲人,心中惶惶的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上前去放孔明灯。

他们心中无可寄托,唯有寄希望于一盏灯,令天神得见,令天神垂怜。

城阙之上,孔明灯铺满天幕。

城门被胡人的冲车攻破,丹丘骑兵冲入瓮城,守在瓮城地道里的雍州军将士迅速露面,两边将埋在尘土底下的拒马合力拉起,冲在最前面的胡人骑兵人仰马翻,瓮城城墙上的兵士们趁机发射床弩,铁箭噌噌飞出,声如寒鸦,穿透胡人的胸膛。

雍州军一千五百步的床弩对胡人而言,已是一种极大的威慑,但雍州军守城二十日,铁箭所剩不多,瓮城的将士们没能坚持太久,便被胡人突破瓮城的城门。

“我丹丘的勇士们!冲进去,杀光齐人!”拓达手持金刀,大喊着,率先领兵冲入城中一看,宽阔的街道竟被繁杂的廊柱,假山,石狮,甚至桌椅之类的木料石料所制的重物堵塞,堆积成山。

前路被挡,拓达怒骂一声,看向道路两旁的长巷,他立即指挥兵士:“快,分散绕道!”

胡人们一时间搬挪不开那些重物,便只好骑马入巷,拓达领着一路骑兵才进巷口,却猝不及防与一路雍州军正面相遇。

拓达审视他们,不过几十之数,最前方的齐人兵士手持透甲枪,他身后有左右两队,左右两方最前面的齐人兵士手持盾牌,其后的人或持透甲枪,或持神臂弩,队伍最后,还有手持镗钯的人。

拓达冷笑一声,这么一些人,也想挡住他们?

“杀!”

他指挥骑兵冲上前去。

“散开!”

段嵘一声喝,左右两翼的兵士立即靠近巷子两边的砖墙,不漏缝隙。

胡人的弩箭齐发,最前方的雍州军兵士立即以长盾为掩,同时蹲着身子往前几步,在他们后面手持神臂弩的兵士立即收拣胡人的箭支,又很快地在胡人箭雨落定之时,前面兵士的长盾移开,他们抬起神臂弩,射向胡人的战马。

他们只盯住马腿马腹,不停弩射。

胡人的战马多数受伤,嘶鸣着或屈膝跪下,或朝一边倒下去,拓达只得令骑兵后退,再遣步兵上前。

步兵一靠近,雍州军的弩手立即停止弩射,往后退几步,换手持透甲枪的将士上前,与盾牌手相互配合,从缝隙间挺枪前刺。

同时在后方持镗钯的兵士看准时机,探出镗钯,格挡胡人手中的兵器。

拓达见自己的步兵始终不得寸进,甚至还被齐人的镗钯勾走兵器,被透甲枪穿刺身躯,他再令弩手射箭,但段嵘反应及时,令所有兵士下蹲,长盾重重地抵在地面,严丝合缝,挡住袭来的箭矢。

胡人步兵见他们半蹲着一步步往前,一时间,他们竟有些迟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不许退!”

拓达怒声,金刀一挥,便砍下近前一个后退几步的兵士的头颅,胡人兵士们登时不敢再退,奋力往前杀。

可巷中实在不好施展,雍州军只几十人,摆开这样一个阵型,便将路挡得严严实实,胡人几番尝试突破,却始终不得近身机会,反倒损失颇多。

几十人,竟消耗了拓达手底下数百人。

段嵘领着兵士们始终维持阵型,将拓达等人赶出巷口,他们却并不趁势往前拼杀,而是复又退回巷中,继续坚守。

整个城中能用的椽木,巨石,甚至是百姓家中的用物,凡是重物,都被拿来将街道封堵严实。

冲入城中的胡人兵若要往前,便只能走四通八达的巷子,耶律真未料,他突破雍州城门,却被动陷入巷战。

“齐人神乎其技,我们不得寸进啊将军!”

有胡人兵失了方寸。

耶律真眉头紧皱,他目光一扫,所有的巷子几乎都被齐人摆开那般奇怪的阵型,他们时而隐匿,待丹丘勇士们往前冲,他们又忽然从巷尾奔来,令人措手不及。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请您下令!”拓达此时也没了初入城时的那般得意,他被段嵘打退几回,如今又回到耶律真的身边。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耶律真冷哼,大声喊道,“留一路勇士清理路障,只要清理出一条街道便可!其他的人,都随我继续冲杀!”

沈同川怀抱着自己的宝剑,被亲兵护着,站在高楼上,远远地俯视前面的动静,时至如今,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倪公子说,即便城破,一街一巷,也是战场。

以此少数人的阵势巷战,竟有消耗多数敌人的奇效。

雍州守军以巷战与丹丘胡人血战一天,消耗了胡人尽万人的兵力,但随着胡人将一条街道上的路障清理干净,他们最终,不得不正面迎战。

“雍州军的将士们!”

秦继勋手持松纹宝刀列阵在前,“我们已不可再退!在我们的身后,便是我们的百姓!他们之中,亦有诸位的父母妻儿,我们若怯战,便无人保护他们那些老弱妇孺!战,要不畏敌,不畏死!儿郎们,随我杀!”

“杀啊!”

魏德昌挥刀大吼。

雍州军爆发出震天的嘶喊声,与迎面而来的丹丘胡人杀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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