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向师双目一瞠,脸色忽然变得更加难看。
“你知道我。”
徐鹤雪虽看不见,却敏锐地听清他的抽气声。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金向师双膝是软的,本能地往后挪。
岂知他越是如此,徐鹤雪便越发笃定心中猜测。
“金大人。”
素纱幕笠之下,徐鹤雪双目无神,“我如今孤魂在野,若不记起我是因何而亡便不能入黄泉。”
金向师眼见那道鬼魅身影化为雾气又转瞬在他几步开外重新凝出身形,他吓得想要叫喊,却觉雾气如丝帛一般缠住他的脖颈。
金向师惊恐地捂住脖颈,又听那道冷而沉静的声音缓慢:“金大人究竟知道些什么?还请据实相告。”
他眼见那道清白的影子周身浮出浅淡的莹光来。
倪素在窗外看见这样一幕,便知徐鹤雪又动用了他的术法,她心中担忧,再看那抖如筛糠的金向师,她立即开口:“金大人,还不快说!难道你也想与我们一般么?”
冷不丁的又来一道女声,金向师惊惶地朝四周望了望,却没看见什么女子的身形,雾气更浓,他吓得唇颤:“您,您又是谁啊?”
“我是淹死在枯井里的女鬼,金大人,你想不想与我一道去井里玩儿啊?”
倪素刻意拖长了些声音。
“啊?”金向师双手撑在地上,拼了命地磕头:“我可没有害你啊倪举人,负责糊名誊抄的可不止我一个啊……”
“既如此,你为何从宛宁回来后便装病不出?”徐鹤雪问道。
“我,我的确见过倪举子的试卷,因为文章实在写得好,字也极好,我便有了个印象,我誊抄完后,便将试卷交给了其他人没再管过,只是后来一位同僚要将所有糊名过的试卷上交时闹了肚子,请我去代交的……”金向师满头满背都是汗,根本不敢抬头,“我这人就是记性有些太好,去交试卷的路上我随意翻了翻,又瞧见了那篇文章,只是那字迹,却不是我誊抄的那份了!”
金向师心中疑窦颇多,却一直隐而未发,后来去了翰林图画院供职,他便将此事抛诸脑后,赶到宛宁去画舆图了。
只是画完舆图回来,金向师便听说了光宁府在清源山泥菩萨庙中发现一尸体,正是冬试举子倪青岚,又听贡院的旧友说,夤夜司的人近来去过贡院,金向师心中忧惧,便趁着正元帝得了舆图正高兴的时候,提了告假的事。
他将自己关在府中这些天,正是怕夤夜司的盘问,也怕自己就此牵连进什么不好的事里。
这事,他本打算烂在肚子里。
滴答,滴答。
金向师觉得有冰凉的,湿润的水珠从他的头顶滴落,顺着他的额头,再到他的鼻骨,直至滴在地面,他方才看清那是殷红的血珠。
而血珠转瞬化为莹尘,在他眼前浮动消散。
金向师脑中紧绷的弦断了,他一下栽倒在地上,竟吓得晕死过去了。
月白风清,长巷寂寂。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用你的术法,你只要站在那儿,他就很害怕了。”倪素牵着一个人的衣袖,走得很慢。
徐鹤雪起初不说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但片刻,他想起在金家时,她装作女鬼拖长了声音,他忽然道:“他应该比较怕你。”
倪素有些不太自在,“你太守礼了,一点也不会吓人,我那样,也是想让他快点说实话。”
明明他才是鬼魅。
“你兄长的试卷应该是被调换了。”
徐鹤雪说。
谈及兄长,倪素垂下眼睛,轻轻点头,“嗯,可是此事他不敢隐瞒鬼魂,却并不一定会告知夤夜司。”
“你不是留了字条?”
冷淡月辉照在徐鹤雪苍白的侧脸,“金向师若怕恶鬼缠身,他一定会主动向夤夜司交代此事。”
他话音才落,发觉倪素似乎身形不稳,立即攥住她的手腕往回一拽。
倪素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胸膛。
春花淹没积雪之下,那是一种凛冽淡香。
她满身的温暖更衬徐鹤雪像是永远凋敝的严冬,他明明排斥她的温度,明明抗拒此时此刻与她之间如此相近的距离。
可徐鹤雪轻眨眼睫,像一个被人随意堆砌的雪人般动也不动,他并不敢轻易放开她的手,只得抬起被她发髻轻蹭的下颌,唤她:“倪素?”
“嗯。”
倪素鬓边冷汗细密,晃了晃脑袋,解释:“没事,就是方才翻窗进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