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重重关上, 雨水拍打的声音隔绝在外。
车子一路往山下开去,简微独自坐在后座。
心绪紊乱之际,她已经无暇顾及此番上了秦瑾舟的车, 又欠了他一回, 自己要付出什么。
简家如今出事, 她大概再也没有了当初说输五十万就输的底气。
其实好像只要面对的是秦瑾舟,她一直都是输不起的那一个。
车子抵达京市。
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正在下雨,阴沉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前路风潇雨晦。
漫长的车程,总算开到了目的地。
京西看守所。
简微看着那几个大字,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司机自将简微接上车后,全程就再说过一句话。
这时才恭敬开口:“简小姐,秦总已经为您办理好手续,您可以直接进去探望。”
简微去开车门的手一顿。
司机先她一步下车,替她撑伞将她送至门口。
简微没想到自上次一别,再见简骋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简骋比上回她在书房看到的那次脸色还要疲惫,老迈龙钟。
“是我大意了, 裴归祎早就给我设好了圈套,我本以为认识这么多年,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没想到再多的情分,也比不上利益二字。”
提起裴家, 简骋愧疚道:“当初让你跟裴言联姻,我知道,是委屈你了。”
简微看他苍老的样子, 心里很不是滋味。
简骋说对不起她, 但当初联姻是她亲口同意的,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
“现在这样也好,至少,能还你一个自由了。”
言罢,他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地看着简微:“孩子,记住,你从来都不欠简家什么,是我跟你妈妈欠了你的才是。”
简微一怔,沉默半晌,“您身体怎么样?”
简骋道:“没事,这儿不会让我的身体出任何状况,你别担心,让你阿姨和妹妹也别担心。”
探视的时间很短,简骋被带了进去。
看着那道步伐沉重的背影,简微忽然觉得眼前的视线变得好模糊。
她缓缓仰头,盯着顶上那道白炽灯看了许久,眼底逐渐恢复清明。
看守所位于京郊,外面就是山脉,浮岚暖翠漂浮其中,透着虚幻。
就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简微没有伞,也没有司机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把车停在了哪里。
她定定站在门口,看着泼天大雨,寸步难行。
沉默之际,一辆车停在眼前。
裴言撑伞下车,神情着急地走到简微跟前。
他解释道:“微微,我爸做的事我不知情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简微没回应,更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眼前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微微,你信我,我会说服我爸,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
裴言看了看简微的神色,犹豫片刻道:“虽然暂时不能订婚,但我会照顾好你的。”
简微这时才有了反应,她缓缓抬眸,眼中冷若冰霜。
“怎么照顾?跟你那些女伴一样,给我安置一套房子,高兴了就过来睡?”
裴言惊得瞪大了眼睛,“微微,你。”
他难以置信:“原来你早就知道……”
简微撇开脸,看他一眼都嫌累,转身欲走。
裴言也冷下了脸,一把拽住她手臂:“等等!”
简微看着被他触碰的地方,眼里升起厌色,寒声道:“放开。”
裴言不由一怔。
他从没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所以从前那些温婉柔情都是虚假的。
裴言嘲讽一笑,干脆也不装了。
“简微,你别不识好歹,我自问对你也不差吧,是,我是早就知道我爸要对付你爸,但我也做过补救的,是你当初没答应我的求婚,要是你当时答应了,我爸怎么也不会下重手。”
“还有,就算我外边有再多女人,娶回家里的我也一直都认定是你,而且像咱们这样的人,谁外面没有几个女人逢场作戏?”
简微眉眼尽是冷意:“我说放开!”
裴言愤愤咬牙,手上发了狠,用力将简微往车里拽去。
简微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她怒道:“这里有监控,你要干什么?!”
裴言一愣,残存的理智回神,手臂猛地收力的同时下意识推了她一把。
简微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脆弱的手掌擦过水泥地板,刺痛传来,她咬牙闷哼一声。
没了遮蔽物,雨水从天而降将她浇湿。
裴言眼里闪过不忍,但见她眉间依旧冷色,那点不忍瞬间湮灭。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同望一只自己轻易就能踩死的蚂蚁。
“微微,只要你像以前一样乖顺,我保证会好好对你,简氏已经落败,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你。”
“谁说没有。”
忽然一道沉音在背后响起。
裴言转头一看来人,他眉毛一抖,惊得差点不会说话:“秦……秦总?!”
秦瑾舟紧锁眉头大步走到简微面前,弯腰单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简微浑身湿透,眼睫毛上沾着水滴。
她轻轻眨眼,水珠坠落,宛如晶莹清泪。
即便如今正是夏季,被这么一遭雨淋,再吹上山间穿透的风也会着凉。
她只是很轻微地瑟缩了一下,秦瑾舟却感知到了。
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伞拿着。”
他的声音罕见温柔。
简微茫然看着他,没有动作。
秦瑾舟又耐着性子重复说了一遍。
简微才伸手去抓伞骨。
这一抬手,秦瑾舟就看到了她擦破渗血的手心,和被抓出一道明显红痕的手腕。
男人眸色变得凛冽,斜眼看向裴言。
裴言顿时心虚不已,脚跟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瑾舟迅速将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披到了怀里人的肩上,将她整个人包拢住。
简微身体侧躲了一下:“不用。”
反正都湿透了。
秦瑾舟搂着她肩不让她动:“又不是没穿过,披着。”
他的外套很大,将她整个人罩住的同时,也将她周身的冷意给覆盖了下去。
好暖。
简微顺从下来,任他披上衣服一动不动。
一旁的裴言在简微和秦瑾舟身上不停打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震惊之意不言而喻,更多的是愤怒,可这怒他全然不敢对着秦瑾舟,看简微的眼神却淬着怨。
秦瑾舟接过伞,摊开简微的手掌心,望着上面触目惊心的伤。
他看向裴言,下颌线条紧绷,眼里闪过狠厉,一字一顿道:“裴二少,你伤她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司机将后座车门打开,秦瑾舟扶着简微把她带上车。
裴言看着车子扬长而去,站在原地呆愣许久。
他愤恨握紧双拳。
原来平日里在我面前装清高,背地里早就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
简微,你敢送我绿帽子,我就让你爸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
车内有暖气,简微将外套脱下递还给秦瑾舟。
看着上面的水渍,她道:“弄脏了,我会赔。”
“但只能干洗。”
她现在是买不起他的高定西服的。
秦瑾舟淡淡挑眉,“我缺你一件衣服?”
“哦不对,是两件。”
简微:“……”
“行了,衣服而已。”秦瑾舟接过衣服,随意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司机眨眨眼,看着几十万的高定跟抹布一样滑落。
“手伸过来。”秦瑾舟道。
简微没动。
他便直接上手,避开她发红的手腕,将手心翻了过来。
细白的掌心擦到水泥地面,破了几道,掺杂着雨水渗出了小血珠。
手上就算长倒刺都比其他部位的痛感要明显。
但她都伤这样了,脸上却不见任何疼痛的神色,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反倒是秦瑾舟越看她手越将自己脸上两道眉拧得死死的。
他抬头吩咐司机:“路过药店停会车。”???
司机忙说好。
看到药店,司机将车停在路边。
买好药,上车后递给秦瑾舟:“秦总,都是涂外伤的药,您看看还差什么。”
秦瑾舟接过塑料袋,打开逐一翻看,“齐了,开车吧。”
他将消毒水拧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袭来。
沾了棉签,把简微方才悄悄缩回去的手重新拉了过来放到他的膝上。
“伤口进生水了,得先消毒。”
他声音放缓:“会有点痛,忍着。”
简微没言语,也没什么表情,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接下来的事情。
但湿润的棉签碰到伤口时,她的唇色还是一瞬间泛白。
秦瑾舟轻笑:“还以为你会硬撑到底呢。”
简微:“……”
他动作一再放轻,“怕疼又不丢脸。”
男人低着头,眉眼认真,动作温柔。
简微静静盯着他,眼里蕴藏的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什么。
上好药,纱布将她手心裹了两层。
大少爷出身金贵,想来身上不可能见伤,没想到这给人上药包扎的手法却纯熟。
“……谢谢。”
她生硬道谢,扭头避开他追来的目光。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街道,简微有一瞬间的愣神。
立刻转头道:“我要回简家。”
秦瑾舟转着话题:“你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回去,不怕把你妹妹吓着?”
“她胆子大。”
“车子已经上高架了,回去得绕路。”
“那把我放在路边,我自己回去。”
行吧。
秦瑾舟叹声,只好使出杀手锏,“你就不想知道你爸这案子最后会怎么判?”
简微嘴唇一动,沉默了。
她缓缓低头,湿润的发丝从肩膀滑落,遮住了半张脸,脸上的情绪稍显低落。
秦瑾舟瞧她这副可怜样儿,暗忖自己是否过火了。
便听她再次开口:“停车。”
秦瑾舟意外:“你真不想知道?”
“我要买套衣服。”简微道。
她身上都是湿衣服,湿答答紧贴着肉,很不舒服。
秦瑾舟松了口气,不由道:“我能缺你衣服穿?”
简微撇开脸:“我不穿你的。”
秦瑾舟笑着看她,妥协:“行。”
随即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送全套的女士服装过来。”
“什么风格?”
秦瑾舟扭头问简微,“要什么风格的?”
简微道:“随便,我身上这种就行。”
秦瑾舟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对电话里说,“粉色的,可爱风,越可爱越好。”
简微:“……?”
请问他的眼神是有什么毛病吗?
她的t恤和牛仔裤哪里就可爱了?
电话一挂,男人眼里闪过促狭,“衣服一会儿就送到,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
简微咬牙,“……谢谢。”
秦瑾舟冁然一笑。
他倾身靠近,贴着她耳朵哑声开口:“你这声谢,跟刚才的那声比起来格外勉强啊。”
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传来,简微不适地绷直身体。
想到司机还在前头,一抬眼便会看见这暧昧一幕,她连忙手握成拳抵御在他身前,咬牙切齿:“你坐回去!”
“这座位太小了。”他声音懒散,格外地不讲道理。
“……”
简微快被逼着挨到车玻璃。
冗长的拉扯对抗,她只剩无奈,偏过头,克制紊乱地呼吸。
秦瑾舟见她耳垂被逼得泛出一点红,他沉沉笑了声,心情极好,就像赢得一件极其有趣的乐事,慢悠悠地挺直腰坐回去。
强势的压迫感荡然无存,简微手掌撑开压着座椅,面上是松了口气,心里却在打鼓。
车子停在山海园,别墅花园,地段寸金优越。
朝南的三层别墅依山傍水,正面是视野开阔的绿草坪,左面有一湾莹澈的碧湖。
这是简微第一次走进一个成年男人的家里。
“衣服送来了。”进了门,秦瑾舟将一个白色纸袋子递给她,袋子上面印着某奢牌的logo。
秦瑾舟给她指了指方位:“我的浴室在楼上,楼下也有一个空置的浴室,随便你去哪个都行。”
简微接过袋子,直接进了一楼拐角的浴室。
秦瑾舟挑眉一笑,这结果还真是意料之中。
走进浴室,关上那扇磨砂玻璃门。
虽然是闲置的浴室,但空间依旧很大,灰白简约的格调,该有的洗漱工具也很齐全。
隐私性很好,也安静。
踏进这儿,反而没有刚才那股站在空旷客厅的手足无措感。
“记得伤口别沾水!”外头冷不丁响起一声。
简微这会儿衣服刚褪到一半,立刻紧张的缩了回去,手上一下子使力,反而弄到了手心的伤处。
她忍不住“嘶——”了声,很轻。
但秦瑾舟就挨在玻璃门边上站着,自然也被他听了去。
他立刻扬声:“是不是弄疼了?我这刚嘱咐完你就弄伤自己?怎么,叛逆期故意的?”???
简微:“……”
隔着玻璃门,男人双手撑腰,门上映出他朦胧却高大的身影。
“算了算了,等你出来我再给你重新上药,你好好洗吧。”
听着脚步声走远。
简微等了会儿,继续将半褪的衣衫缓缓解下。
温热的水柱浇在身上,紧绷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纾解,白净小脸也恢复了红润。
二十分钟,水声停息。
简微站在镜子前,看着刚换上的这一身及膝连衣裙。
纯棉嫩粉色,娃娃领,领子中间还绑上了精致蕾丝的蝴蝶结带子。
“……”???
那个男人的审美真是。
简微扶额,无形滑下几道黑线。
心态裂了,但也没完全裂。
再怎么说,也比湿衣服强。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但安慰归安慰,当她从浴室出来,穿着这一身走回客厅,撞上秦瑾舟那跟狼看见食物发光的眼神,她浑身立刻不自在,甚至想回去把自己的湿衣服穿上。
秦瑾舟直勾勾盯着她,小姑娘刚洗完澡,粉嫩色衬得她小脸如桃花红润。
卷长的睫毛轻眨,半干的湿发随性披散在肩上。
裙下双腿肌理匀称,笔直细长,脚上踩着一双宽大的黑色男士拖鞋,双脚如玉小巧。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声线晦涩难测:“过来。”
简微没动,垂在两侧的手抓了一下裙摆。
秦瑾舟拿起桌子上那瓶药水朝她晃了晃:“过来给你上药,快点。”
他这架势,就跟大灰狼拿苹果诱惑小红帽开门似的。
简微咬着唇,不情不愿挪动步子。
除了商业活动,她在生活中就没穿过这么短的连衣裙。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内衣裤都给她准备了,却没给她准备安全裤。
她穿过膝的连衣裙习惯了一定要穿安全裤。
现在这样,让她很没安全感……
她走过去,坐到了秦瑾舟旁边的沙发上。
秦瑾舟看着两人中间堪比银河的界限,他不满挑眉,自觉挪动过去,贴着她坐一块儿。
他道:“手给我。”
简微手伸过去,悬空抬起。
秦瑾舟直接拽着她手放到了他膝盖上,“放我这儿就行,直愣愣抬着也不嫌累。”
简微:“……”
上好药,纱布重新包扎。
简微直入正题,“我父亲的案子会怎么判?”
秦瑾舟道:“裴归炜那老狐狸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精明,不过这种事就算做得再干净也会留下证据,只要能拿到关键证据,你父亲就有转机。”
简微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就算能找到证据,他还是需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吗?”
秦瑾舟颔首:“对。”
“那会怎么判?”
“这个要问专业的律师,我给你约了一位,他对这种经济纠纷案十分擅长,一会儿等他来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
秦瑾舟抬手看了眼腕表,“他大概一小时后之后到。”
从父亲出事,简微几乎乱了分寸。
她再怎么样都只是个学生,能力有限。
况且她从不过问简家生意上面的事情,更无从处理。
是秦瑾舟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她妥善安排着。
心中思绪复杂,沉默半晌,抬眸看向他:“你为什么帮我?”
简微在浴室只将头发擦到半干。
秦瑾舟盯着那滴从耳后滑落下来的小水珠,看着它从雪白的脖颈慢慢往下,勾人似的即将滑入了被衣领遮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