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空气如水波般震荡了一瞬,现出一位体格高大的中年男人。
男人——不,应该不能算是人类,他的头上长了两只紫红色的角,眼眶里是一对血红色的竖瞳。
是只高阶魔族。
魔族谦卑地屈膝跪下:“见过少君。”
他所跪拜的人正是谢容景。
谢容景同样刚沐浴完毕,身上披了件墨色薄袍,眉目疏淡,衣摆如流云。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匍匐在他脚下的魔将:“跟了我这么久,有什么话便快说吧。”
魔将:“少君大人,属下一直在找您啊!”
“只有少君大人您,才能带我们魔族重振万魔窟,夺回失去的辉煌!”
魔将说得诚恳,谢容景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耐烦地盯着自己修长的指尖:“让我猜猜,你们还找了谁?”
魔将的激情发言被打断,哽咽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少君大人是魔主的血脉,岂能同那些阿猫阿狗一概而论?”
谢容景听笑了。
他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漫至眼角,却没有丝毫温度。
“魔主的血脉。”他复述着魔将的话,狠狠踩在对方的手指上,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讥诮,宛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并非纯血魔族。”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将魔将的十指尽数碾碎,暗红色的液体仿佛一条条小蛇,从脚下蜿蜒开来。
魔将头顶冷汗涔涔,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求少君……”魔将咬紧牙关,满脸狂热:“求少君眷恋我族,求少君接手万魔窟!”
真是无趣。
谢容景垂着眼,意兴阑珊地拔出腰间的短刀。
魔将见势不妙,转身闪进虚空里。
这就逃了?
谢容景厌倦地盯着地上的血迹。
下次就多扎他几刀,看看在剧痛和恐惧之下,还有没有那个狗胆坚持叫自己为“少君”。
回去的路上一片死寂。
谢容景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细看之下,眉眼间似乎带着淡淡的阴戾。
他独自一人走在道路的正中央,潮湿的黑发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几缕发丝已经干透,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在脸上。
驻足在客栈楼下时,谢容景下意识抬眼,目光凝视着二楼开着的一扇窗。
窗前的轻纱晃动了一瞬。
他单手撑着窗沿翻进来,衣袂鼓动,带来阵夹着冷香的风。
他并未遮掩自己的气息,可房内的少女毫无所觉。
虞穗穗完全没发现身边站了位大反派——她在睡觉,而且还睡得很香,月光透过窗子斜照在屋子里,仿佛在她的被子上撒下一层白色的霜。
大反派直勾勾地看了半柱香的时间,床上的人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她的睡姿并不好,偶尔还会踹被子。
见到了讨人厌的故人,谢容景心情不太好。
他自己睡不着,就要想办法把别人也叫醒。
他本来就是个病友,哪怕最近在学着照顾人类,也是个会照顾人的病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烦虞穗穗,总之,他现在很想听人随便说说话,这个人也是有要求的,比如说睡得正香的大小姐。
谁知站了这么久,对方还没醒。
谢容景用凉冰冰的手指冰她的额头,她干脆把脑袋蒙在被子里。
于是,谢容景开始把手伸进被子里捏她的脸。
大小姐将他的手胡乱拨开,抱着被子转过身接着睡,丝毫没有被叫醒的前兆。
谢容景:……
他有点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再抬手时,一张黑色的符纸从袖口飘飘悠悠落下。
谢容景用两根手指捏住,发现是魔界的万魔令,应当是方才那个魔将临走前塞到他身上的。
顾名思义,万魔令能够调动大部分的魔族,以前是他爹的东西,他爹死了以后,就变成无数魔族梦寐以求的宝藏。
……他看着薄薄的纸符,心里那点烦躁感更甚了。
好在这时,床上的人终于醒转过来。
虞穗穗裹着被子,她现在非常的困,奈何谢容景存在感实在太强,想继续睡也睡不下去。
“这才几点啊。”
她打着哈欠往窗外瞟,看到高悬的月亮,顿时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大反派一眼。
也不知道这位在闹哪一出。
不过想到大反派这一个月以来一直表现良好,她的起床气缓和了不少,礼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容景轻轻摇头。
没什么事大半夜叫我干嘛!
他们现在已经比较熟了,虞穗穗自然地开门送客:“我继续睡了,晚安。”
大反派没说晚安,也没走。
“你要从窗户走也行……”她提醒道:“我住进来的时候检查过,这窗沿质量不好,踩坏了要赔的。对了,那是什么?”
她看到了大反派手里的那张黑色纸片。
谢容景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慢吞吞地低下头,眼睫低垂,神色浅淡。
再抬头时,黑色纸片被他叠成了一只兔子。
谢容景将它递给大小姐:“送给你。”
虞穗穗接过那只纸兔子,不得不说,大反派的手工似乎不错,他之前还用树叶折过小青蛙,看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谢谢啦。”
她太困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将兔子放进储物袋中,倒头便又趴在了床上。
在快要睡着的前一秒,她撑着困意嘱咐道:“回去时最好走门——”
谢容景微笑着轻轻颔首。
待她彻底睡熟后,他也随之离开了房间。
他是从门走的,在重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似乎又想到还有什么话没有说。
到底是什么话呢?
谢容景想了良久,也想不出要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声: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