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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自从昭蘅不去族学念书,盈雀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燎泡,从早到晚劝她好生收了心继续去族学念书。

昭蘅不肯,每日吃了饭,碗筷一放便往府上西北角跑去。

李文简在府里西北角给她辟出一小畦菜园子,最近趁着天气好,找了两个家丁将菜园子收拾出来。

荒芜的角落围了一圈低小的矮墙,再从外面运来一筐一筐的土,盖住原本贫瘠的地方,小小的园子就初具雏形。

昭蘅问过奶奶,三月里适合种豆角、茄子,四月适合种土豆。她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现在可以先种豆角,再过段时间就能种土豆。

这日她顶着太阳哼哧哼哧地把豆角种下,浇了水施了肥之后,汗流浃背地回到庆园。还没有进院,就听到盈雀略带着急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公子,您不能由着她再这么胡闹。现在她的心思半点不在念书上头,成日里想着摆弄她的小菜园。再这么下去,恐怕把她耽搁了。”

昭蘅不解地眨了眨眼,为什么种地会耽搁自己?

会种地,就能养活自己。

片刻后她又听到李文简声音清朗,淡淡地说:“没关系的,她现在还小,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去做。阿蘅是个聪明孩子,只是现在还不会念书,以后她开窍就好了。”

“可是她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日后恐怕会让人看不起。”盈雀皱着说。

她看李文简对这小姑娘的态度,虽没说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又要如何安置她,可她的事情他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像是要长久收留她的。

再过两年,小姑娘就要出门交际了,京中女子会的琴棋书画她一样也不会,到时候又怎么融得进去。

“不会的。”李文简笃定,“不会有人看不起她。”

“公子……”盈雀无奈。

李文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是为她好,我心中有数,我比你更在意她。”

昭蘅闻言,心里甜滋滋的,就跟吃了蜜糖一样,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似乎不觉烈日炎热。

她故意退了两步,欢快地跑起来,推开院门,望向廊檐下一身素衣洁净不染风尘的李文简,微微咧开唇,甜甜唤了声:“书琅哥哥。”

李文简轻笑,掏出帕子为她擦汗,“慢点跑。”

“豆角种下去了。”昭蘅仰起张笑脸,圆润的杏眼里盛满亮晶晶的光,带着一丝天真,“书琅哥哥,我一定会好好学种地,要是闹饥荒,绝不会让你饿肚子。”

盈雀听到她这话,不禁觉得这小姑娘有些傻气,以安氏的家底,就算闹十次饥荒,公子也不可能饿肚子。

李文简像是摸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他让盈雀去打水来给昭蘅洗脸,自己则牵着她的手在廊下坐着,拿起美人靠上的蒲扇给她扇风。

“你是怕以后闹饥荒没得吃,所以想学种地吗?”他低下头问。

昭蘅抠着指缝里的泥,说,“读书又什么用?又填不饱肚子。”

李文简没想到前世那个醉心学海的阿蘅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哂笑。

昭蘅看着他唇角的笑意,觉得他好像在笑话自己,端着杯子埋头喝了口水,又忍不住拿眼角瞥了一眼笑意盎然的李文简,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说错了。

“我说得不对吗?”她小声问。

李文简敛了笑意,摸了摸她的头说:“没有,你说得对。念书填不饱肚子,学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种地。”

昭蘅摇了摇头:“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李文简看向她。

昭蘅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念书是有用的,我在戏楼前卖花的时候,听到戏里唱的,念书可以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为百姓谋求民生福祉。”

“我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封侯拜相,念书当然没用。可是书琅哥哥,他们都说你是老先生教过最好的学生,你要好好念书,以后当大官,当好官,让天下没有战乱。我呢,会好好学种地,让所有人都有便宜的米吃,不用再挨饿。”

李文简恍然。

他想起前世安胥之为宁宛致请封将军称号,在大殿上遭到众臣弹劾。

彼时昭蘅正在推行女学,那帮老学究也闹个不停,他晚上回到寝殿时,她坐在窗下,看着案上那一炉六曲香袅袅而上的香雾,久久出神。

他从身后拥着她,唇边绽出微笑来:“还在为女学和小宁的事情伤神?”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他们既要小宁镇守边关,又不肯给她相应的地位和尊重。”昭蘅皱眉思索,“他们说这是乱了天理王法,可天理为什么要让女子天生屈居末位,俯首听命?”

“天理也不一定是对的。”

“是不对的。”昭蘅慢慢转过脸,一张娇靥上的迷茫渐渐散去,定定地看着他。

李文简道:“天不会说理,说理的都是人。”

“自古女子都没有说话的权利,这话都是你们男人说的。”昭蘅蹙眉看着他,“所以这是你们的一家之言。”

李文简轻拂衣袖,一笑:“我与他们不是们,我同你才算们,是我们。”

昭蘅便轻轻蹙起秀眉。

李文简见她神情不快,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安安然然地搂着她靠坐在贵妃榻上,道:“你也知道,因为宁宛致封号一事,那群老头吵得我头都大了,明日你与我同去殿上,帮我好好训斥他们一番。”

昭蘅心中那股郁气,始终挥散不去,琢磨片刻她点了点头。

次日早朝,安胥之再谏要给梅州守将宁宛致授以三品平西将军,也再度遭到众臣口诛笔伐。

“安大人。男子为天,女郎为地,自古皆然。宁姑娘一介女子上战场已是不合礼数,现在还要和儿郎一般封王拜相,难道地还想翻了天不成?”

李文简揉着额头坐在龙椅上,抬眼瞧见昭蘅被牧归领着进了大殿来,他便放下茶碗,只能昭蘅颔首行礼,唤了声“陛下”,他脸上才带了点淡笑,“皇后来了。”

众臣见状窃窃私语,昭蘅视若无睹。

“纪大人。”她笑了笑,慢慢走到方才说“地还想翻了天”那人面前,盯着他:“你是司天台灵台郎,掌候日月星气,学识渊博,有个问题将我还想跟你请教请教。”

昭蘅虽笑着,可那笑就跟刀子一般,剜在他身上。纪大人如芒在背,后背心渗出涔涔冷汗。急忙揖手道:“臣不敢,臣……”

“是不敢,还是不愿?”昭蘅打断他的字句,注视着他。

“臣……”纪大人胡子一动,一时语塞,隔了片刻,他垂下头干巴巴地道:“娘娘请讲。”

“胸怀宽广,孕育万物,滋养万千生灵的是什么?”昭蘅问。

“是地,大地。”

昭蘅慢慢转脸,一双眼睛静默地从朝臣身上一一扫过:“那高悬天空,赠予世人温暖、光明的又是什么?”

纪大人心思转得极快:“是日月。”

“众所周知,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长空万里,庇荫山河,大地阡陌,承载山河;明日当空,赐予世人与光明,皓月当悬,于黑暗中予世人以慰藉。自古皆然。”昭蘅眉目间浮起些许平和,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眸底竟涌出一丝伤色:“阴阳互生互存,互相成就。纪大人,你又凭什么看不起女子呢?”

皇后年纪很轻,又出身微末,如今一番咄咄逼人的话却惊得纪大人满头是汗,他当即上前行礼:“娘娘恕罪,臣绝无此意。”李文简静垂着眸,一双星目静得像月下澄澈的湖泊。

昭蘅生来一副好容貌,英气小巧的鼻,浓而长的眉,最好看的还数眉下那双眸,淬了星光,染了湖光山色,流转出世间最绚烂的光彩。

正如她这个人,静谧温柔,却会在你不期然的时候迸发出浩浩荡荡的锐利光芒。

譬如此时,令李文简颇为着迷。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诘问。

可是,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宁宛致除了是女子之身,她有哪点担不起将军称号?她凭借自身的才干,戍边卫土,梅州的百姓都看到了,全天下的百姓也都看到了,这难道有半分作假?她驱北戎、守卫边疆近十年,她的功绩但凡落在你们的头上,恐怕早已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可她呢,只因是个女子,你们便剥夺她的功绩,不肯给她应有的地位,凭什么?难道你们七尺男儿的心胸就只有这么一点?怕女子凌驾于你们之上,怕她们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吗?”

“宁宛致首先是我们东篱的子民,是镇守国门的柱石,其次才是女子,她的功绩是真刀实枪拼出来的。”她侧过脸,再度看向那几名官员,“不是你们站在这大殿之上信手一挥便能够抹去的。我只希望你们能够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而不是盯着一个女子,只想方设法抹去她的功绩。”

少年下颌绷紧,脑海里尽是那日大殿上她炫目的光彩,却不知面前的小姑娘正仰头看着他,见他久久没有反应,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书琅哥哥?”

李文简收回思绪,他摇扇的手一顿,垂下眼帘。

他也许反应了一会儿,一双眼睛细细打量着她的脸,在聒噪的蝉鸣声里,他的声音有点轻:“你会帮很多人,你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昭蘅眨了眨眼,挠了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书琅哥哥夸她了,她还是高兴地翘起了唇角。

*

李文简给薛氏请了大夫,她不用再为生计日日提心吊胆,病情逐渐好转,气色恢复了不少,还可以做些简单的活儿。

她惦记着李文简对她们祖孙俩的恩情,不肯闲着,有空了就去膳房帮忙。

昭蘅很高兴,她可以专心地守着她的菜园子了。

盈雀却不像她那么无忧无虑,昭蘅不肯学琴棋书画,每日只守着那块菜园子,这样下去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这个公子也是,说他对昭蘅的事情不上心吧,庆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过问;

说他上心吧,每当她提起该送昭蘅回族学去,他总说她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

盈雀气闷,公子这么明事理的人,怎会不知惯人如杀人的道理。

他之前养条狗都会教它道理呢。

这日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庆园迎来了一个稀客。

昭蘅穿着宽松的窄袖衣裳,扛着把锄头正要去菜园子种地,撞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魏晚玉。

昭蘅之前在族学就认识魏晚玉了,她坐她后面,老先生抽背的时候还帮她做过弊,只不过她念书实在一般,就算提醒了也记不起来。

“你怎么哭了?”昭蘅有点懵,她看着面前只到自己下巴的魏晚玉,轻声问。

魏晚玉打量昭蘅两眼,她是书琅哥哥带到族学里的,虽然只待了几天,可大家都知道她不念书,跑去种地了。

都羡慕得不行。

她吸了吸鼻子,乌黑的眸子对上昭蘅的视线,哭得奶声奶气:“我不想背书了,可以跟你一起去种地吗?”

“不可以。”昭蘅摇了摇头,道,“你根本不会种地。”

魏晚玉还没被人如此直白地拒绝过,瘪了瘪嘴委屈地说,“你不会背书我都帮你了,你为什么不能帮我?”

昭蘅一时语塞。

魏晚玉声音矮了两分:“你要是教我种地,我们就可以做朋友,难道你不想要朋友吗?”

“我为什么要朋友?”昭蘅眨眨眼。

魏晚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哥说了,人都要有自己的朋友,可以一起作诗、骑马、饮酒。”

这话对昭蘅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她不会作诗,也不会骑马,更不会饮酒。

“你哥是谁?”昭蘅问。

魏晚玉说:“魏湛啊,他是书琅哥哥最好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逃学去骑马,喝酒作诗。”

昭蘅怀疑地看着她:“我都没听他说过。”

“你是说我撒谎吗?”魏晚玉一脸无辜,着急辩解,声音不由拔高了些许,“我说的都是真的。”

昭蘅忙抬手捂着她的嘴巴,嘘了声,“你小声点,别让盈雀听到了。”

盈雀亲自管她的学业,让她每天早上都要念半个时辰的书,她不想念,今早上趁她不在,悄悄溜出来的。她怕魏晚玉一嗓子把她招出来了。

“你带我去种地,我就不嚷嚷了。”魏晚玉歪了歪脑袋,。

昭蘅鼓了鼓腮帮子,像只气鼓鼓的河豚,“你比狗都狡猾。”魏晚玉轻哼。

昭蘅没办法,只好带着魏晚玉一起去菜园子。

“那你都得听我的,不许在里面乱踩。”昭蘅提醒她。

魏晚玉忙点头,“我会的。”

*

屋外下起了细雨,每年这个时节,隔三差五便会下雨。

昭蘅坐在书案后往外看,院子里的那个桃树已经开始挂果,在蒙蒙烟雨中,青色的果子一串串地挂在树枝上。

这样的天气不能去菜园子,她便拿出之前让盈雀准备的针线,坐在凳子上慢慢绣着。

正忙着,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拿走她手里的绣绷子。

回身一看,正是李文简。

他身上穿的件山青色圆领长袍,袖子上沾了雨水,呈现出跟远山一样的青色。

李文简看着绣布上不算细腻的针脚,和画得歪歪扭扭的树,问,“你会绣花?”

这蹩脚的针脚和她前世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可他记得,阿蘅是进宫之后到了浣衣局才学的针线活。

昭蘅把丝线挽成团,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近来总是多雨,她不能老是往外跑,就让盈雀教她做针线。盈雀原本想趁机教她识文断字,可她拿着书在书案前坐不到两刻钟就能睡着。

盈雀只好绝望地认命,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凿壁偷光也要学,而有的人不是这块料,把脑子砸开将学问灌进去也能再吐出来了。

她要学针线,她也就耐心教她,学好了也算一技之长吧。

令人欣慰的是,她学针线还算上心,比做学问好多了。

李文简问:“这是绣的什么?”

“桃李树。”她神色中有几分羞赧,“绣得不怎么好。”

李文简托腮打量着她,“给阿翁的?”

昭蘅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愕:“你怎么知道?”

“桃李满天下,用来形容阿翁最合适不过。”李文简轻飘飘地说道,“是盈雀教你的吗?”

昭蘅只觉得耳根子都烧起来了,红着脸说,“晚玉告诉我的。”

李文简微微愣了下,“你跟晚玉有往来?”

昭蘅笑眯眯,“我们是好朋友。”

李文简心里唏嘘不已。

上一世他很久之后才知道,当初阿箬真的事情是魏晚玉一手促成,也是阿蘅用此事拿捏着逼她同意嫁去月氏。

后来魏晚玉远嫁,很少回京,她们俩碰头了总免不了要互相呛两声。

他本以为这一世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没想到阴差阳错却成了好朋友。

“晚玉跟我说,你和她的哥哥是好朋友。”昭蘅仰着脸看他,“哥哥和哥哥是好朋友,妹妹和妹妹也是好朋友。”

李文简眉头冷不丁皱了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一转脸对上昭蘅纯真无邪的笑脸,他脑子里晃过一阵白光。

“这不一样……”他艰涩开口。

昭蘅缓缓眨眼,困惑:“有什么不一样?”

“我……”李文简一时语塞。

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薛氏的拐杖声在门外响起。他心虚地别过头说,“老夫人回来了。”

薛氏拿着个包袱皮走进屋中。

看到他们俩在案前一坐一站,笑:“春喜说公子来了。”

“老夫人。”李文简站得笔直,端端正正朝她行了个礼。

薛氏有些慌张,这段日子以来,公子对她都太客气了。

她从包袱皮中拿出一块青色布料在李文简身上比了比,说:“我托李婶帮我买了块料子,公子看看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李文简耳尖绯红,正要说不用,她又道:“我和阿蘅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给了我们吃的、住的,请大夫救我的命,我说不定早就死了。”

“我和阿蘅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只能给你做身衣裳。等日后公子成了婚,我再要给你做都不合适了。”

昭蘅小指头捏着衣带问:“书琅哥哥要成婚了吗?”

薛氏笑呵呵地答道:“我听厨房的秋娘说琅琊谢氏的三姑娘过几天要来京城,他们都说大爷和大夫人有意要同谢氏结亲呢。”

昭蘅闻言,眉头笑开了,转头问他:“你成婚了,我能做你的喜娃娃吗?”

“不能。”李文简揪着眉头,薄唇抿成一线,拒绝得十分爽快。

“为什么?”昭蘅陷入呆滞。书琅哥哥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还没娶新娘子就翻脸了吗?

李文简一伸手,把兴奋得跳下凳子的人按回座位上,俯身告诉她:“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定亲。”

*

李文简没有久留,薛氏给他量完尺寸,他就起身离开了庆园。

出来后吩咐牧归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往庆园送些上等花样和丝线布料。

牧归没有多问,立刻就吩咐小厮去安排。

“公子,会贤庄园那边有消息了。”牧归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到李文简身边,压低了声音禀报。

李文简闻言,脸上却不带笑意:“嗯。”

“你料事如神,山庄里的人跟王照果然有关系。”牧归言语中充满了敬佩。

半个多月前,公子忽然提醒舅老爷要当心会贤庄园、全福当铺等好几家铺子。舅老爷顺着他的提醒查下去,结果发现这些产业背后的人竟然牵扯出一个早已离京的人。

六年前,无忧太子废黜太子妃,时任虎贲将军的王照一并获罪,被发配北地,在途中因病而亡。

可是六年之后,王照竟然又在京城出现,并且化名周道安,在京城经营着偌大的生意。

李文简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唇线微抿,眼眸中覆着点点莹白雪霜,面容莫名有些苍白,他问:“魏湛什么时候回来?”

牧归低头思考片刻,回答道:“大概还有半个来月。”

李文简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他知道为防不测,应该及早处置梁星延。

可是,他始终忘不了上一世在合江别院,梁星延唇角躺着血对他说如果有下辈子,他不想做无忧太子的儿子,只想去乡下做个教书先生。

他也忘不了火药炸开别院地皮那一刻,他飞扑过去挡在他身后的身影。

对他的恨是真的,不忍也是真的。

他用粉身碎骨换来了他的一线生机。

他揉了揉额角,不再去想这些事,索性他们南下游历,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先去找舅舅。”李文简说。

*

小菜园里。

昭蘅坐在低矮的围墙上,托腮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魏晚玉。

她养了三个多月的兔子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脚边。

魏晚玉从出生到现在,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这只小兔子是哥哥离开之前从山上给她抓回来的,她养了三个多月,给它喂草喂水。

她在他身上倾注了很多喜爱。

她两眼哭得像桃子,又红又肿,鼻头也是红红的,莹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和灰尘。

昭蘅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多么痛苦不舍,死亡都是无可逆转的。

从早上发现小兔子死了之后,魏晚玉就抱着它在她屋里哭了一场,饭也不吃,就连带她来小菜园她也打不起兴致,一直在那里抹眼泪。

劝了好久,她终于同意把它埋在小菜园里。

可她坑才挖一半,她又哭得不行。

昭蘅无奈,只能放下锄头,走到魏晚玉身边坐下来。

魏晚玉低着头,把小兔子抱回怀里,不说话。

昭蘅抹了把她脸上的眼泪,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死一只兔子她哭得这么伤心。她之前在村子里,找不到吃的,经常上山打兔子吃,要是每次都哭,她恐怕早就哭瞎了。

“阿蘅……”魏晚玉喊她。

“怎么了?”

魏晚玉抽泣了一声,她真的很爱哭,念不出书要哭,拔不动草要哭,种地摔了个屁股墩也要哭。

“小兔子死了。”

昭蘅点点头,说:“活着的东西都会死的,你爹会死,你娘会死,我也会死,你自己也会死。没什么好哭的。”

魏晚玉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杏眸里噙满泪水,眼圈红红的,看上去非常可怜。昭蘅伸手抱了抱她,跟她说:“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经常去打猎,有山鸡、有兔子、还有蛇……”

“它们都死了。”

“它们也吃错东西了吗?”

“不是。”昭蘅咽了咽口水,“我和祖母没有东西吃,就把它们都吃了。”

魏晚玉听着,忍不住抱紧怀里的小兔子。

昭蘅继续说:“我们村子里有个张婆婆,她对我很好,经常悄悄给我拿好吃的,每次我快饿死了她都会给我饼吃。可是后来她死了,就被埋在后山的小山岗上。”

“他们说她在小山上睡着了,可是我每次去找她说话,她都不理我。”

“我的爹娘,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现在都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昭蘅说起这些事情语气很轻松,“那年村子里闹饥荒,还有很多人都死了,后山的坟墓堆得密密麻麻。”

“坟墓是什么?”魏晚玉问她。

昭蘅说:“坟墓就是人死后住的房子。”

魏晚玉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昭蘅转过去捧着她的脸说:“大家都要死的,哭也没有用。”

魏晚玉呜呜哭着,抽噎着道:“我不要你们死嘛。”

昭蘅抱着哭得惨兮兮的魏晚玉:“你别哭啦,要是把眼睛哭瞎了怎么办?”

魏晚玉摇摇头,干脆死死抱着她,有些发硬的兔子横在她们之间,硌得昭蘅有些难受。

魏晚玉自己哭了一会儿,昭蘅就拍着他的背,不再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从昭蘅怀里抬起脑袋,抽泣着说:“那我们给它修个房子好不好?”“可以。”昭蘅犹豫了下,她本来打算把兔子埋在她的菜园子里当肥料,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答应魏晚玉给它修个坟墓,“你先别哭了,我去挖坑,你去摘些好看的花给它修房子好吗?”

魏晚玉这才面前打起精神,抹干眼泪跑到园子里摘花去了。她把兔子这段时间用的笼子、饭碗、水碗和它的小玩意儿都来了。

昭蘅找好了地方,菜园的一角有棵大大的松树,树下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长了很多蓝色的小花。魏晚玉装兔子的笼子很大,她哼哧哼哧挖了很久,才挖出足够大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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