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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昭蘅窘迫得十个脚趾头都紧紧蜷起, 行尸走肉般将踏入门内的脚挪出来,转身。

“门。”李文简的声音再度传来。

昭蘅只好把头转到一边,伸长手臂去勾门环。

屏住呼吸, 心跳加快,人简直快要热得晕厥了。

少顷, 李文简衣冠整洁地走了出来。

纵他衣衫整齐,方才那一幕还是在昭蘅脑海里留下了印象……她头深深垂下,漆黑的眸子看着鞋尖,用眼角的余光望了眼廊外。

“飞羽说您在议事,让我到东暖阁等您,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偷看您……”昭蘅只觉得这一刻比方才还难挨, 心里盼着他赶紧问自己来做什么的,好化解这尴尬。

所幸太子殿下从不曾让她失望过,开口便是:“你来找我何事?”

“我过来是想问一问殿下可否让人帮我准备些香蜡纸钱?明天是奶奶二七。”

李文简颔首:“可以,我让景林给你送去。”

昭蘅微屈双膝谢过,便转身离去。

一身素绿的衣衫走在春风里,瘦削单薄的身影好似轻盈的花瓣。步伐也像花瓣在风中打旋, 走得匆匆凌乱。

李文简眸色不善地唤道:“飞羽。”

闻声而来的少年飞快出现在他身上, 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文简凉凉瞥过来一眼,飞羽顿觉脊背发凉, 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去领十仗。”殿下沉着脸冷声道。

李文简下令没有解释的习惯, 飞羽挠着头离开,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开始想念牧归了,至少他还能提醒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次日早上景林就送来了香蜡纸烛。

天憋得阴沉,似是要下雨。

这个春天总是阴云遮蔽, 空气湿漉漉的。

傍晚时分, 雨终于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缠绵。

天刚入夜,林嬷嬷就挎着竹篮,提醒莲舟:“把主子的斗篷带上,外头在下雨,莫要淋湿了。”

莲舟仔细检查带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出门。

“小心点看路。”林嬷嬷轻声嘱咐昭蘅和莲舟:“清凉殿偏僻,又空荒许久,不大好走。”

昭蘅看着夜色中清凉殿高飞的檐角,轻轻扯动斗篷,将帽檐压下,盖住了大半张脸:“到后面去吧。”

从前李文简在此温书学习,林嬷嬷对清凉殿很熟悉,一边走一边给昭蘅说以前住在这里的事情。

提到李文简的书房外从前种了一株三色海棠,昭蘅温温柔柔道:“我只见过粉色海棠,还从未见过三色的呢。”

“据说是岭南那边的贡品,中原没有。”林嬷嬷颇为遗憾道:“当初太子移居东宫,他们说那株海棠不好动,就没挪,不知现在还活着没。”

昭蘅笑笑:“你去看看吧,若还活着,想办法挪去东宫。”

又吩咐莲舟:“你陪嬷嬷过去。”

林嬷嬷犹豫了下,摇头拒绝:“主子的事情要紧,海棠改天再来看。”

昭蘅浅浅一笑:“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走夜路都习惯了。嬷嬷难得出来一趟。没事的,你去吧,我烧完纸就在这里等你们。”

林嬷嬷看了看昭蘅淡定从容的神情。

要不怎么说最是温柔致命刀呢,听着她的温声细语,她心也被说软了,不再坚持,带着莲舟往二院去了。莲舟比昭蘅还少出东宫,看到什么都新奇,拉着林嬷嬷问东问西。

林嬷嬷也没架子,一一给她讲。说着说着,就看到了那一株粗壮的海棠树。沐着雨丝,花枝在风中舒展摇曳。

“哎哟,居然还活着呢。”林嬷嬷仰头望着满梢繁花,惊奇道。

莲舟也觉得惊奇:“都快五六年了,荒在这里没人打理,竟也能存活。”

一墙之隔的宫道上,李文简和梁星延正徐步缓行。

“臣记得,殿下从前好像就住在清凉殿。”梁星延看着墙内略显颓败的金顶。

自从移居东宫后,李文简几乎没回来过。

他每天太忙,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就连伤春悲秋也得忙里抽闲,更别说故地重游。

被人算计那一夜,他觉察不对劲。下毒的人不仅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用心也很毒辣。若是他和魏晚玉真出了什么事,他坐实侮辱月氏太子妃的罪名,被废是其次,月氏和东篱的邦交也会随之受损。

所以他第一时间赶走了魏晚玉,然后强撑着体力逃出梨花台,去了从前最熟悉的清凉殿。

走在夜色里,李文简抬头看着雨丝里的宫灯。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从这条路回东宫,这条路僻静,大部分时间只有宫人从这里走。他的时间宝贵,常走另一条便捷的大道。

他正要回答梁星延的话,忽听墙内响起一声熟悉的尖叫。

梁星延皱眉:“什么声音?”

回过头来,身侧的人已经大步流星朝殿门的方向而去。他有点吃惊,立刻指挥侍卫打着灯笼跟上。

“这里荒废多年,应该没人啊。”

“好像有人在哭。”

侍卫低语。

李文简赶到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团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地上,小声地哭。

“昭蘅?”他试探性唤了声。

侍卫随后赶到,灯笼照亮院落。

昭蘅抬头望向李文简,灯光打在她沾满眼泪的脸上,眼泪盈睫,眸光流转。如雨打后的海棠,娇弱不堪折。

她眼神乱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竟然在此,随后才略带哭腔地喊他:“殿下。”

她极少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李文简心口猛地一窒。

他快步走上前,扶着她:“怎么了?”

昭蘅把头埋入李文简怀里,素手攥紧李文简的衣襟,颤声哽咽。李文简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臂抱住了她,在她轻轻耸动的背上拍了拍,声音沙哑:“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在这里给奶奶烧纸,忽然有道白影晃过。”昭蘅轻轻哭着,一把水涔涔的嗓音带着颤意,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我抬头,看到了奶奶……”

“我想去追她,可地上湿滑,一时没注意,摔了一跤,然后她的影子就不见了。”

“主子。”听到喊叫声急急赶回的林嬷嬷看到昭蘅坐在地上,魂儿都快吓没了,她自责道:“我就不该鬼迷心窍离开,您伤到哪儿了?”

昭蘅慢慢转过头,用盈着泪的眼眸望着林嬷嬷,慢慢逼退泪意:“我没事。”

“流血了!”林嬷嬷提着风灯检查,在她的脚踝处看到一道伤口,鲜血从雪白的玉足流下,洒在素绿的裙子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她下意识缩回脚,轻声说:“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被瓦砾划伤的,不碍事。”

李文简握住她的脚腕,翻开她的伤口。莲舟抽出丝绢蹲下,颤声道:“先包扎止血。”

李文简却拿过丝绢,慢慢地绕过她的脚踝,覆盖住伤口,慢条斯理打了个结。昭蘅随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凉气,羽睫轻颤。

疼。

简单地包扎了下,李文简便弯腰抱起昭蘅走出清凉殿。昭蘅陡然凌空,慌忙抱紧他的脖颈,垂着眉眼,不敢看咫尺间的李文简。

回到长秋殿,莲舟忍着眼泪,给昭蘅准备沐浴的热水,和敷伤口的药。

“今天淋了雨,我等会儿去给你拿一碗热姜茶,驱驱寒气。”莲舟双眼通红,一边帮她捏背,一边说。

冰桃进来放她等会儿要穿的衣物,听到昭蘅哭腔颤颤说:“我真的看到她了,她就站在檐角下对我笑,然后我去追她就不见了。莲舟,是不是她舍不得我,所以她的灵魂跟着我入宫了?”

莲舟泣不成声,极力克制自己忍住哭腔说:“你不要多想,洗了澡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冰桃,你去看看姜茶熬好了吗?”莲舟道。

半晌没回应,她扭头看到冰桃正站在放水盆的架子旁,看着水盆出神。

“冰桃!”她陡然拔高音量。

“诶,好、好。”冰桃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出了浴间。

莲舟喃喃:“冰桃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

昭蘅未语,仰面躺在浴桶壁上,轻轻闭上眼。

沐浴完,莲舟给她的脚踝仔细上了药,才扶着她回房。

她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李文简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

昭蘅本是冷静的,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她忽然心中发堵,眼眶微热。她走上前去,声音低低的:“殿下。”

李文简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含笑望着昭蘅,问:“伤口处理好了吗?”

昭蘅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眸子,颔首“嗯”了声。

“坐。”

她慢腾腾地在软榻上坐下,不知为何,心里有点慌。

李文简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拿起桌案上的杯盏,轻啜了一口茶水,问:“划自己的时候疼吗?”

昭蘅一惊,站了起来,努力保持着冷静,双手在袖内紧紧交握。她眉头慢慢拧起来,小声狡辩:“殿下在说什么呀?”

李文简笑笑,将刚用过的茶盏推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捡起其中一片,在手上比画了几下:“你从后面摔下来,你的伤口被瓦砾刮擦,伤口怎么这么整齐的?”

昭蘅心里咯噔一声,脊背有些发凉,她捏着袖子,低下头。

她没想到李文简观察如此细微,就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注意到了。

要怎么收场?

李文简看向昭蘅。她穿着寝衣,无措地站在面前,双手垂在裤腿两侧,手指纤细雪白,像是润了层柔和的光,轻轻捏着裤腿,捏出几道皱褶。

刚才那双手环在他的颈后,指尖在脖子上划过,酥痒的触感隐约浮现。

他忍住想挠一挠的冲动,靠在椅背上,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昭蘅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昭蘅问他。

李文简的表情冷了下去:“你想做什么?”

昭蘅抿唇不语。

“便是我也不能说?”李文简又问。

昭蘅缓缓眨眼:“我只是摔了一跤,殿下为何要无端揣度我?”

他一步步靠近她,她脚步仓皇往后退,阴影笼罩下来,昭蘅周身都是他带有压迫感的气息。

——直到她的背抵靠到博古架,再无路可退。

“还嘴硬?”

他的气息浓烈,极具压迫感,昭蘅深深屏住呼吸。

昭蘅险些没站稳,她用手推挡着李文简的靠近,深吸了口气,抬眸对上李文简的眼:“殿下是后悔了吗?”

李文简挑眉盯着她的眼眸。

忽然发现自己对她的认识实在不够,他一直以为她是温良无害、胆小避事的兔子。但此时她眼眶微红地看着自己,那双从来低垂的眼底分明没有半丝畏惧。

“我一介孤女,无权无势,在这宫里似一粒轻飘飘的微尘。”昭蘅问:“殿下口口声声质问我为何划伤自己,我也想问殿下,我划伤自己有何居心?能得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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