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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这儿距离敬一亭不远, 三个人在大槐树下,周围静谧无声。

祁云峥说完这句,便先行往回走,裴晏卿有些担忧的看了江眠月一眼, 江眠月像是感觉到什么, 回过头朝着他浅浅笑了笑, 颔首以示告别。

江眠月站在祁云峥侧后方,以为这个角度祁云峥看不到她的动作。

可祁云峥却忽然间停下脚步, 江眠月刚刚回头, 一时反应不及,差点撞上祁云峥的胳膊。

“江监生还有话要与他说吗?”祁云峥缓缓低头看她, “若是还未说完, 我可以在此处等着你。”

“不, 不是,没有。”江眠月慌忙摇头, “不劳烦祭酒大人。”

祁云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槐树下, 裴晏卿静静看着江眠月跟在祁云峥的身后,祁云峥虽步子大, 却似乎刻意放缓了速度,江眠月勉强能跟上他的脚步。

二人在路上不发一言, 江眠月攥着那竹书算表, 心中有些紧张。

有事与自己说?祁云峥居然还特意出来寻自己?

江眠月正疑惑着往前走,一抬头,便看到敬一亭东厢房的窗户, 正对着刚刚自己与裴晏卿站着说话的那棵大槐树。

也就是说……刚刚自己与裴晏卿说话的过程, 可能都没逃过面前这人的眼睛。

江眠月顿时有些心虚, 国子监一向禁止男女监生私相授受,之前陆迁被鞭打,自己被罚禁闭也是因为如此。

虽然自己与裴晏卿绝非此等关系,但是刚刚两个人站的较近,若是远远看着,确实容易令人产生误解。

祭酒大人会不会是误解了?

可若是误解了,要处罚,应当也是两个人一块处罚,为何只叫上她一个?

江眠月心中忐忑,更加不安。

想得多了,江眠月便有些忍不住,还未到敬一亭东厢房,她便站住脚步,开口道,“祭酒大人,若是因为刚刚的事情找学生,学生可以解释……”

祁云峥站住脚步,淡淡的看着她。

她拿出那张算表,解释道,“我与裴晏卿并非那种亲密的关系,方才真的只是在跟他请教算表的用法。”

“哪种亲密关系?”祁云峥反问道。

江眠月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不满,她心中一颤,看向祁云峥,祁云峥却也正看着她,一瞬间的暗潮涌动,却即刻被什么猛然压下,他缓缓垂下长睫,遮住了大半的情绪,声音也十分平和。

不等她开口,他便抢先解释道,“找你来并非因为方才的事,有其他事情要问你。”

“哦……”江眠月赶紧跟上他。

“方才的事,你若有要说的,也可以再行解释。”祁云峥补充了一句。

江眠月一愣,摇了摇头,“没有要说的了。”

既然说了并非刚才的事,她还能说什么。

祁云峥开了厢房门,待她进门后,“砰”一声关上了门,江眠月吓了一跳,却见他面色平和,并非发怒,刚刚那声门响,似乎也是由于周围太过安静,才把她冷不丁吓着。

她缓缓舒了口气,静静等着他的问话。

祁云峥也并未跟她拐弯抹角,直接来到桌前,从一旁的书柜里拿出一本书,当着江眠月的面缓缓打开。

江眠月便见那本书中间夹着一张十分熟悉的题纸,原本还有些发皱,如今已经被书页压得平整,只是那皱巴巴的纹路依旧还残留在上头,以及她当时情急之下撕得的毛边。

这是……

江眠月心中一咯噔,惊愕的看着祁云峥。

怎么……怎么会又回到他的手上!

“解释吧。”祁云峥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三个字,却如重锤一般锤在她的心中。

“学生……学生……”江眠月咽了口唾沫,她想说是弄丢了,可是祁云峥若是有心去问,便能从李随那儿知道是自己送的。

她只好说实话,“同堂监生李随,非常喜欢您的字,看他诚心,我便将您的字送给他了。”

祁云峥将那题纸放在她的面前。

“知道怎么到我手上的吗?”

江眠月摇了摇头。

“司业大人在槐市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

江眠月震惊不已,下意识开口,“居然卖这么贵!”

祁云峥闻言,微微眯眼,重点是这个?

江眠月自觉失言,缓缓垂下了脑袋,不敢出声。

“贵吗?”祁云峥抬眸看着她,语气淡淡,“去年我提字的竹扇一柄,如今要价五百两。”

江眠月闻言,额头上几乎要冒出冷汗,“学,学生知错了。”

“错哪了?”祁云峥问。

“不该收您的题纸。”江眠月小声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学生不该拿。”

祁云峥手指一僵,手上的题纸豁然多了个褶皱。

“祭酒大人说过,由学生随意处置。”江眠月纪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学生的处置方法不妥,您……别生气,下、下次,学生再也不轻易收祭酒大人的贵重之物。”

祁云峥松开手中的题纸,题纸皱巴巴的落在桌面上。

江眠月听到一声凳子微微的轻响,随后便是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神经陡然紧张起来,果然,不过片刻,她便闻到了祁云峥身上那股独特而又带着淡淡诡谲的墨香味。

她仰头一看,祁云峥已然近在咫尺,面色带着淡淡凉意,居高临下,在她的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江眠月吓了一跳,冷不丁的后退一步,然后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忽然怎么了?

自己没犯什么错吧,毕竟是祭酒大人,不收他的东西难道也是错?

可是他明知自己的墨宝珍贵,会引起人争抢,还要给自己,不是给她平添麻烦吗?还是说,他觉得这是他对自己的嘉奖?

江眠月可以听到祁云峥的呼吸声,呼吸与平日里比起来,似乎略有些急促且沉重。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试探着小心翼翼道,“祭酒大人,身子好些了吗?几日不见,祭酒大人似乎瘦了,若,若是身子不适,早些休、休息为妙,祭酒大人深受监生们喜爱敬重,一定要保重身体。”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压制着紊乱的气息。

“嗯。”他发出声鼻音,声音温润,“是有些不适。”

江眠月小心抬眸看着他,见他面色如常,只是微微蹙眉,看起来确实像是不太舒服。

他缓缓开口,“给你题纸,只是顺手,何时让你不收其他东西,若是给你文章监本,你也不收?岂有此理。”

“祭酒大人为国子监殚精竭虑,学生还以这等小事令大人心烦,实属不该。”江眠月闻言,诚心诚意做起了检讨,以防止因为此事被罚,她还得回去上课。

“日后学生定会注意,祭酒大人的好意,学生定然珍藏在身,不轻易给人。”江眠月认真说。

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缓声道,“此事便不追究你了,不早了,去学堂上课吧。”

“多谢祭酒大人!”听到他的话,江眠月仿佛得到了特赦,这句感谢确实是发自肺腑,她赶忙朝祭酒大人行了个礼,“学生告退。”

看着她近乎快速逃走一般的背影,祁云峥单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晦暗不明。

只差那么一点……便前功尽弃。

她比以前活泼了许多,如今,倒学会对旁人笑了。

江眠月一出门便大大的松了口气,手中攥着那竹书算表,心中轻快。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这辈子的祭酒大人果然要比上辈子要好说话许多,这些小事,也并没有跟她计较。

她心情舒畅,回到学堂后,博士还未到,她站上讲课的台前,将祭酒大人说的两件事都告知了全堂的监生。

第一件事便引起了堂上监生们的热烈讨论,之前被公主点中的几位监生不发一言,面色复杂,其他人却开始交头接耳,猜测公主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对皇上献礼,他们作为监生,除了吟诗作赋,又能做什么?

总不能在皇上的寿宁节上当众跳舞。

“第二件事,是长跑。”江眠月继续说下一件,说到是三十里的长跑时,所有人哗然。

“三十里!要跑死人的!”有人在下边惊呼。

“所以是自愿参与。”江眠月道,“愿意参加的,可以先行练习。 ”

“恐怕不会有什么人会参加这劳苦费力的长跑,又没有什么好处。”

江眠月不管他们说什么,说完这些话之后,便走了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要参加吗?”一旁的兰钰几乎要愁死了,“三十里,谁想出来的,我走三十里都走不动。”

“祭酒大人今日说的,并未说是何人提起。”江眠月轻声说,“我预备先练习试试,若是撑不住,便不去了。”

“好主意。”兰钰点头,“那我也跟你一道试试。”

当日的课结束以后,李随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走出学堂,刚走到门口,却被一只细白的手拦住了去路。

“拿来。”江眠月朝他伸手。

“什,什么?”李随一怔,有些心虚的讪笑了笑,“江监生,我不记得有欠你什么……”

“我给你的,祭酒大人的字呢?”江眠月笑着问。

“当然是好好的收在举业斋我的房间里,每日临摹学习。”李随笑了笑,继续诓她,“祭酒大人的字真是绝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的……”

“还给我吧。”江眠月道,“这题纸我如今重要的用处。”

李随顿时支支吾吾,似乎是一时间想不起好的理由。

“怎么?”江眠月故意问道,“有什么困难吗?所以我刚刚事先问你,题纸在何处,既然你每日临摹,题纸应当好好的在你那儿才对。”

“哪有送人的东西又要还回去的道理。”李随低头道,“我,我舍不得……”

江眠月冷冷看着他,“李随,是祭酒大人要用,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

李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有什么困难?”江眠月问。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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