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容说得没错, 燕京大学的确已经确定了录取名单,陈知意的同学里,家里消息灵通的, 基本都知道了自己录没录上。
陈知意心态放得很平,她当初考了好几所学校,现在手上已经收到了其中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燕京大学能上当然更好,没上也只是有点遗憾。
这天, 陈知意刚写完《保罗》的稿子,出门去外面散了一圈步回来,发现她家门口站着两个四五十岁左右, 气质儒雅的男人。
她现在住在附中附近, 这片住宅区往大学的方向走, 就是一条十分清幽的林荫道,炎炎夏日里是一个很适合放松散步的所在, 平常陈知意都习惯午后来这里走走。
这个时间段,她都是不待客的,突然看到两个陌生人,且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陈知意脚步一时有些迟疑。
这两人,一个是燕京大学中文系的张国译教授, 正是当初在考场上, 第一眼看中了陈知意文章的那位监考老师, 另一位,则是燕京大学外文系的主任刘贻燕教授。
这两位虽然是一起登门的, 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却不大一样, 张国译是想着最后再来争取一下这位优秀学生, 而刘贻燕却是亲自来给陈知意送录取通知书的。
中文系和外文系这段时间颇为不对付,但这不影响张国译和刘贻燕之间的友谊,这两位当初留学时,是去的同一个国家的同一所学校,回国后又在同一所大学任教,可以说两人之间,既有着当年在异国他乡相互扶持的情谊,又有着二十多年的同事情,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刘贻燕没见过陈知意,张国译却是当初在考场上亲眼见着她答题的,还对她印象十分深刻,此时一见到陈知意回来,就率先上前打招呼。
陈知意听了好几句,才明白这两位教授的来意。
将两人请到客厅坐下上茶后,陈知意才客气的开口,“劳烦两位老师亲自来送录取通知书了。”
刘贻燕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可能是一个传统,教外文的老师,许多都要比教其他科目的老师时髦些,像是陈知意上辈子从小学到中学大学,学校里最靓的永远都是教英语的老师。
刘贻燕是早期的公派留学生,如今她虽然年纪已经将近暮年,但身上却还保持着当年留学时的精致作派,永远不嫌麻烦,将自己打理得时髦体面。
正巧陈知意也是一个活得讲究的,今天她虽然只是出门散个步,也是很仔细的换了身得体的搭配,湖绿色的碎花裙子,夏天穿着清新爽眼,其余配饰皆是白色这些浅色系,刘贻燕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心里就认定了这就该是他们外文系的苗子。
这作派风度,放在外文系里毫无违和感,中文系的风水,养得出这种人物吗?
张国译不妨多年的老友,此时正在腹诽他们中文系,等刘贻燕先说完来意之后,他再在后面补充了几句。
“陈同学你国文考试当日所作的那篇文章,中文系的诸位教授也十分欣赏,如今外文系虽然已经给你下了录取通知书,但我此次前来,还是想代表中文系再询问一下你的想法,不知道你可否愿意转来中文系?”
他当真是十分欣赏这位学生,说完后,就满含期待的看向对方。
陈知意其实一开始,就对两位教授亲自上门一事感到迷惑,不过是发个录取通知书而已,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
燕京大学每年要录取的新生不知凡几,如果个个都要教授亲自上门,那学校怎么忙得过来?
不过她这人在场面上向来端得住,才没惊讶到贸然出口询问。
如今听到张国译教授的这番话,才总算闹明白了原因,那之前简容之所以那么肯定录取名单上没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心里转过了这许多念头,不过只是一瞬间,陈知意对上张国译教授眼里的殷殷期盼后,脸上有些为难,“实在是对不住.......”
她上辈子就念的是文学系,还一路念到了研究生,因此重来一次再有学习机会的时候,陈知意不大愿意把时间重复在同一件事情上。
这也是她穿越来之后,没尽力争取去新式学堂念书的主要原因,她这辈子的父亲陈忠固然是个旧式的封建大家长作派,连带着陈家这一代的小辈,都受的是旧式的私塾教育。
但陈知意是个有本事的,在她亲娘去世姨娘当家的情况下,都能哄得陈忠偏疼她几分,她如果非要去新式学校念书,多费点心思闹几场,最终肯定能如愿。
不过是因为再来念一遍小学中学,在她眼里还真没有私塾里教的,那些几千年来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意思。
再过几十年往回望的时候,或许这个时代的人,才能发现一点在骤然受到西方风潮的冲击下,匆匆忙忙被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所犯下的一些弊端。
他们对东西方文化太过于”一刀切“了,许多人因为是弱国,所以心生卑怯,向往推崇西方的文化作派,视自己国家的不少东西为糟粕。
哪怕是一些公认的传了几千年的经典,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好东西,但在这时的风气下,也比不得西式的东西“高级”。
感谢上辈子的国家,陈知意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里最具有文化自信的那拨人了。
她学习其他国家文化中先进的那部分,但更钟爱本国的那些经典。
刘贻燕虽然大度的允许了张国译在她面前,小小的挖一下墙角,但在听到陈知意没怎么犹豫,坚定的选择外文系之后,脸上还是没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
张国译还想再争取一下,刘贻燕没让他再开口,提醒的咳嗽了几声。
“知意你这次招生考试,外文成绩十分优秀,是建校以来少见的满分,”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九月开学后,你在学校里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找外文系的所有老师解惑。”
刘贻燕下学期有一门课教的正是大一新生,此时确定了陈知意是自己的学生,她也不再耐烦叫劳什子“陈同学”了,直接开口,就是亲切的“知意”。
张国译几次试图说话,都被老友给打断了,他又一贯是个谦和君子的作派,做不出贸然插话的失礼行为,只能白白站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相谈甚欢,直到出了陈知意家的大门,他都没再找到再劝人几句的机会。
陈知意也是松了一口气,她这人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像是简容几人那样心怀鬼胎的,她算计回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偏偏像是这位张教授这样,一片殷殷的慈爱心思,她反倒最是难硬下心肠拒绝。
她当初选择外文系,其实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排除了已经念过一遍的中文系,其他还有许多选择。
但凡陈知意是个理科生,她直接就选物理化学这些学科了,可惜两辈子她都是偏文科,列出了许多可选的学科后,最终她还是确定了外文系。
这也是之前受了翻译《保罗》的启发,有许多很好的,对这个时候的某些人会很有帮助的书和思想,陈知意都想试着将它们翻译过来。
只希望很多爱国志士,能因此少走许多弯路。在外文系主任刘贻燕教授,亲自给陈知意送了录取通知书后,燕京大学内就有了一些关于这届新生中,出了一个天才的传言。
据传这位新生报考的是外文系,但却因为国文考得太过出色,当场就被中文系的一位教授看中,此后经过中文系诸位教授的讨论,全体一致决定不论该学生成绩如何,都要破格将人录取进中文系。
但戏剧性的是,该学生并不需要这份破格录取,在继国文考试惊艳了诸位教授后,她又在外文考试上拿了满分。
听说过这个消息的不少人,都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世界的参差,有的人为了考大学拼死拼活差一分,有的人却在同一场考试后,被两个系的教授争相录取。
不过本来每年燕京大学的招考,都会出现一两个“怪才”式的惊艳人物,这件事也就是在燕京大学的诸位学子中,引起了一场短暂的讨论,等风潮过去后,也就没多少人再关注这件事了。
但听过这消息的人,心里却都难免的对这位学生,生起了一点好奇的心思。
九月开学,在此之前陈知意还要去好几趟师范附中和燕京大学,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
随着她第一次来燕京大学办事,“陈知意”这个名字迅速的在留校的学生中传播开来,不少人都知道这就是这届新生中,引得外文系和中文系争相录取的那个学生。
周妙妙也成功升学了,不过她和陈知意去的不是同一所大学,几份录取通知书中,她最终选择了一所和陈俊宇相同的,远在沪市的学校。
这是大学之前,她们能待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假期,两人一起回师范附中拿了中学毕业证后,周妙妙要再陪她去燕京大学交材料。
她们俩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周妙妙却十分依赖陈知意,她性格其实被养得有点柔顺,可和陈知意待的时间久了,她受到影响,慢慢的也开始变得有主见起来。
其实踏出第一步,也不算太难,以前只是没有人这样教她,如今开始自己做一些人生选择后,周妙妙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像是决定和陈俊宇一起去沪市念大学,像是哪怕有一天和陈俊宇分道扬镳,她的人生中也会有着其他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你怎么会突然决定去念物理系?以前好像没发现你对这门课感兴趣啊。”
两人手挽着手,就像是最开始那个春日一般,一人捧着一瓶玻璃汽水,慢悠悠的在林荫道上晃悠。
被问到这个问题,周妙妙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开口时,眼睛里却亮晶晶的,“我以前总是觉得,物理化学这些东西,不是女人该摆弄的,淑女就该学一些文学、历史之类的学科,这才符合别人对我的期待。”
“嗯,物理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出格的。”
“但是我和陈俊宇在一起的时候,尝试着做了几个实验,我觉得很有趣,而且那个老师,也夸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