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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戚灵灵不知昏睡了多久, 醒来时脑海中一片混沌。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视野右上角跳动着一片朦朦胧胧的红色光斑。

身下是云絮般的床褥,轻软得不可思议, 鼻端萦绕着温暖干燥的淡雅香气, 让人昏昏欲睡。

她愣怔了许久,晕倒前的记忆方才渐渐回笼。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定睛看了看右上角的倒计时, 发现她这一觉睡了二十几个小时——好消息是没有一觉睡到死, 坏消息是她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两天, 却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在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 她已经计划好了要怎么度过这宝贵的三天, 谁知道大反派竟然趁她不注意先下手为强。

简直不讲武德!

戚灵灵叹了口气,想捏个照明法咒,谁知一抬手便听见“哗啦啦”作响的铁链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手腕都被缚住了无法动弹。

之所以这时候才发现,是因为铁链和手腕相贴的地方垫了一层不知什么皮毛,蓬松柔软,完全不会磨疼手腕。

变态得这么体贴,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个混蛋绑的。

她试着用法咒弄断锁链, 当然是白费力气——既然那变态决定把她锁起来, 就不可能轻易让她逃走。

“统, 在吗?”虽然知道这病毒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然而没有回应。

这很不正常, 病毒统已经从主系统中获得了足够的信息, 没理由再以身涉险, 按理说应该随叫随到才对。

她又唤了几声依旧无果, 只得作罢。

就在这时, 黑暗中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师姐醒了?”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戚灵灵却莫名听出一丝冷意。

祁夜熵停在几步之外,没有继续走近。

黑暗中亮起一片荧蓝色的细碎光点,戚灵灵认得那种光,是北溟深海中特有的一种发光鱼群。

光线经过海水的折射,勾勒出男人熟悉的轮廓。半边脸被变幻莫测的水光映亮,半边脸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无端有些陌生。

“这是哪里?”戚灵灵环顾四周,可惜光线太暗,只能隐约分辨出柱子和帷幔黑幢幢的影子。

祁夜熵捏了个手诀,明珠一颗接一颗亮起。

这是座巨大的圆形宫殿,墙壁不知是水晶还是琉璃,上百根两人合抱的金柱雕成树干模样,枝桠向上伸展,在高高的穹顶彼此交错,树枝间点缀着无数明珠宝石,晃得人眼花缭乱。

殿中的陈设也是无一不精,说穷奢极欲也不为过,但偌大的宫殿没有一丝活气,虽然室内温暖如春,珠光宝气,却无端让人感到萧索荒凉。

像个巨大华丽的金笼子,戚灵灵心想。

“这是怎么回事?”她动了动手腕,带动锁链哗然作响,“为什么把我锁起来?”

“小师姐要离开,我只好出此下策。”祁夜熵淡淡道,仿佛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理所当然。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戚灵灵问。

“难道不是?”祁夜熵反问。

戚灵灵喜欢他的聪明和敏锐,现在却很苦恼,一个聪明的变态比一个普通变态难对付百倍。

拒不承认是没用的,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再欺骗他,但是真相又说不出口。

“你先把我手上的铁链解开,”她只能道,“有话好好说。”

祁夜熵抬起手,摊开的掌心上出现一道银光,渐渐凝成一枚漂亮的符文,仿佛星辰的碎片。

“结契后,我自会放了小师姐。”

契符明亮的光芒映着他的异瞳,眼神温柔得要把人溺毙。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可戚灵灵不得不拒绝,她避开他的目光,硬着心肠道:“不行。你把我囚禁起来逼我,我更不可能答应你。”

“小师姐就成全我吧。”他柔声哄着,但声音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几乎像是在哀求。

戚灵灵心里堵得慌,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不行……”

男人修长的五指陡然收拢,一声脆响,仿佛琉璃破碎,契符碎裂成无数片,如星尘从他指缝间洒落,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那就没办法了,”他垂下眼帘,“只能把小师姐锁在这里,永远陪着我。”

祁夜熵只是微微往后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挣扎,像一尊冷漠的神像。

“没用的,”他淡淡道,“这是我专为小师姐铸的锁链,想要逃脱,除非我死了。”

戚灵灵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你把我锁在这里,我会很难受,难道你就高兴了?”

祁夜熵一哂,微微偏过头:“小师姐在和一个怪物讲道理?”

他嘴角微扬:“你还记不记得误食毒菌那晚给我讲的故事?”

戚灵灵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小师姐给我讲了许多故事,其中一个说的是一个小姐机缘巧合之下进入怪物的堡垒,与那怪物相处有日,发现它丑恶的外表下有颗善良的心,原来那怪物是个皇子,是遭了诅咒才化作那般丑陋模样。故事的最后,怪物变回皇子,与小姐双宿双栖,皆大欢喜。

“那时候我问小师姐,若是那怪物只是怪物,真面目比外表更丑陋,又待如何,小师姐说有多远跑多远。”

他凝视着戚灵灵,幽沉双眼一片空洞。

“抱歉小师姐,”笑容在嘴角绽开,像是腐尸上开出的花,“怪物只是怪物,可它不想放你走。”

戚灵灵默默地望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无所谓。”祁夜熵倾身上去,双手撑在戚灵灵身体两侧,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下。

怪物不就是这样的吗?攫取,掠夺,饮血吸髓,这便是怪物爱一个人的方式。

“对不起小师姐,”他极尽温柔地将她一缕碎发拨开,“我是怪物。”

不管你怎么教我,不管我怎么伪装,都改变不了这事实。

永远阴暗卑贱,残忍嗜血,永远成不了故事里高贵良善的皇子。

接着他开始用力吻她,甚至不带什么□□,只是纯粹的占有,撕咬,吞噬,像是要把她的血肉搅成泥,把她的神魂吸出来。

血腥气在口中弥漫,分不清是谁的血。

“小师姐的蛇毒该发作了,”一吻的间隙,他低喘着道,“这个月还未服解药吧?”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手腕咬下去。

鲜血沿着苍白的胳膊淋漓而下,他把伤口摁在她微微分开的唇上。

戚灵灵忙抿紧唇。

祁夜熵捏住她下颌,迫她张口。

他的血也比一般人凉些,腥甜涌入喉间,戚灵灵挣扎着,冷不防呛咳起来。

祁夜熵吮了一口血,嘴对嘴地哺给她,手移到她腰间。“嘶啦”一声,腰带断成两截。

他眼里没有丝毫□□,只有空洞和绝望,就好像冷寂的黑暗虚空:“只要小师姐属于我就好。”

戚灵灵心脏仿佛被攥紧,不久前她还在这双眼睛里看见过初生的星辰。

她不忍心再看,转过头闭上眼。

男人捏住她下颌,将她的脸掰正:“小师姐,看着我。”

他用了三分力,戚灵灵眼角已沁出了泪,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难过,连她自己也无从分辨。心口仿佛堵着一团湿棉花,让她无法呼吸。

“看着我,”祁夜熵用指腹拭她的眼泪,却越拭越多,他便俯身吮去,“就算小师姐恨我,也看着我。”

因为他只存在于这双眼睛里,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被她看见,被她注视,爱也好,恨也好,怕也好,嫌恶也好,冷漠也好,只要她还看着他,他就能在这双眼睛里苟延残喘下去。

“小师姐,睁眼看看我,”他低声恳求,吻着她的眼睑,仿佛虔诚地祈求神明一顾。

那双美丽的眼睛终究还是为他睁开了,里面没有恨,没有怕,也没有嫌恶,她的眼神依旧清澈,里面只有深深的无奈和难过。

祁夜熵一阵买来由的恐慌,小师姐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却仿佛离他很远,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河。

无论他在这里做什么,她都不介意,因为她已去到河对岸,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

尘埃已经落定,她隔岸望着他随周遭的一切塌陷,化作泥浆洪流。可是他不甘心,他在浑浊湍急的河流中沉浮,竭力向她伸手,就像找人替命的水鬼,把她拖回这滚滚浊水中。

他想弄哭她,毁坏她,扯碎她,让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他紧紧扣住纤细手腕,顶开她并拢的双膝。

“别这样对我,”戚灵灵轻声道,“也别这样对你自己。”

男人的动作一顿。

“咔哒”一声,戚灵灵左腕上的锁扣应声打开。

祁夜熵把一物放在她掌心,替她合拢手指。

熟悉的金属质感,熟悉的纹路,是他送给她的那把短刀。

“小师姐若是一定要走,”男人漠然道,“就杀了我吧。”

戚灵灵将刀用力一掷,短刀“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你明知我不会杀你。”她道。

“小师姐还不如杀了我。”他笑道,“抱歉,若是我自己能动手,也不想脏了小师姐的手。”

这把刀是为她打的,只认她为主,这世上只有她能杀死她,也只有她能令他生不如死。

他捡起刀放在枕边:“小师姐若是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杀死我。”

说罢一手紧扣她的腰,一手捏住她下颌,毫无章法地吻她。

“小师姐为什么要走?”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手越箍越紧。

戚灵灵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角沁出生理性的眼泪。

“是因为我不听话?”男人嘴唇扭曲,微微颤抖,不知是笑还是哭,“是因为我未将小师姐送的甜食吃完么?”

戚灵灵艰难地摇着头,脖颈越发显得纤细。

修长五指不自觉地攀上她的脖颈,渐渐收拢。

“其实我都留着,用玄冰好好保存着,”祁夜熵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全都吃掉,小师姐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小师姐喜欢什么,我都找来给你。

“小师姐不是说我左眼漂亮么?我也挖出来给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眉间隐隐缭绕着黑气,心志已被邪气侵蚀。

戚灵灵从嗓子眼里憋出两个字:“阿熵……”

“小师姐为什么要走呢?”沉沉眼眸中满是困惑,“为什么不肯答应我?”

他把指尖抵在她心口:“真想把小师姐的心剖出来看一看。对了……”

他话音未落,戚灵灵忽然感到元神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留在她灵府中的一半元神仿佛凝成了一柄利刃,强悍霸道地刺了进入,直贯她意识深处,抵到了虚幻与现实的交界。

视野中红光闪烁,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个不停。

【警告,发现入侵意识体】

【一级风险警告,入侵意识体已接近屏障】

【锁定为目标意识体】

【清除程序准备中】

【清除系统已启动,十秒后将清除目标意识体】

……

一条警报叠着一条警报,平板的机械音听着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戚灵灵头痛欲裂,视野一片血红,连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都看不清,只能感到温热腥甜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脸上、颈上,那是祁夜熵的血。

血越流越多,渐渐如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停下来!”戚灵灵竭尽全力,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往外挤,“求求你停下来!”

祁夜熵已经听不见她的呼喊,他的意识狂肆地燃烧着自身,仿佛穿过大气层的流星。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他眼前飞速闪过,嘈杂而陌生的声音如海浪将他淹没,他竭尽全力去捕捉从意识中流过的碎片。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房舍布满大地,如同一座古怪的丛林,道路上遍布奇装异服的行人,还有许多古怪的铁兽匍匐前行,夜空被彻夜不灭的灯火熏染成昏黄一片,看不见星辰,更没有御剑或御兽飞行的修士。

一切都与他想象中的仙界大相径庭,倒像是另一个凡间。

这便是小师姐的世界么?祁夜熵怔怔地想。

神魂仿佛在烈火中炙烤,疼痛超出了人可以承受的极限,尖锐的啸声刺破耳膜,他的七窍在流血。

他以前曾听说过,试炼小世界中的人若妄图强行进入他们的世界,便会如同扑火的飞蛾,连同神魂一起灰飞烟灭。

再窥伺下去,这便是他的下场。但他心里隐隐有种直觉,他还没找到想要的答案。

思绪越来越混乱,意识开始模糊,可他还是在碎片中执着地寻找着。

小师姐似乎在唤他,声音邈远,像一缕金色细丝浮动在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之上。

还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他就能触及最核心的地方……

朦胧白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少年人的眼睛,眼瞳极黑,几乎辨不出瞳孔,眼神漠然而散漫,冷冷地向他看过来。

那目光仿佛利刃,撕开他的神魂。

冰冷的机械音在戚灵灵耳边无情地读秒。

【5,4,3……】

仓猝间,她反手摸到刀柄,来不及思考便即握住,猛地将祁夜熵推开,照着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祁夜熵如梦初醒,立即从她灵府中退了出来,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任务系统冷冰冰地道:【目标丢失,清除程序关闭中】

警报和红光一起消失,空气安静得似要凝固。

戚灵灵浑身脱力,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紧接着便感到手腕传来剧痛。

祁夜熵失神地握着她手腕,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刀剑堪堪刺破肌肤,无法再深入分毫,一点殷红血珠从伤口渗出来,映着白得晃眼的肌肤,如雪地中的红梅蓓蕾。

祁夜熵松了她的手腕,夺过刀掷在地上,低头舔去血珠,冷冷道:“给你刀是用来杀我,不是让你捅自己。”

他的模样比她狼狈得多,七窍流血,脸上、颈上和手臂上遍布伤口,仿佛是用碎片拼成的一般,血腥气浓得让人窒息,想也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强行突破两个世界之间的屏障,当然会遭到严重反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戚灵灵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也无力去想。

她浑身瘫软,喘了几口气方才说出话来:“你这疯子……”

祁夜熵现在一点也不像个疯子,他眼中的火已平息下来,只剩余烬。

他坐起身,用帕子将她脸上沾到的血污细细擦去,替她掩好衣襟,系上腰带,接着将一枚药丸塞入她唇间。

药丸入口便化作苦液,滑入喉咙,散入经脉。片刻后,戚灵灵四肢百骸中的燥热开始消退。

“这是金鲛血的解药,”祁夜熵淡淡道:“你第一次毒发后我便炼制了出来,故意不给你,只是为了逞一己私欲罢了。”

“我就是这种卑劣无耻的东西,从来只顾自己高兴,”他笑了笑,用指腹漫不经心地摸去她嘴角的血迹,“小师姐遇上我真是不幸。”

他顿了顿:“你一定后悔当初在斗妖场救了我吧?”

“没有。”戚灵灵道,声音有些哑。

祁夜熵一哂。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没觉得不幸。”她想碰碰他的手背,一动,铁链便哗然作响,她迟疑了一下,收回手。

即便他做出这么极端这么过分的事,她也没办法怪他——自从认识他,她的底线就一退再退,终于毫无底线。

“可小师姐还是要走,不是么?”祁夜熵道。

戚灵灵抿了抿唇:“放我走吧,阿熵。”

祁夜熵沉默不语。

戚灵灵:“至少让我见师兄师姐们一面,我们突然不告而别,他们会担心的。”

“小师姐以为我会在乎别人么?”祁夜熵一笑,他的笑容仿佛在说,就算把他们全杀了也无所谓。

戚灵灵早知道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也不会被别人的付出打动,平时只不过装得温良,骨子里冷漠无情。

可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对她这么执着,她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小师姐想见他们很容易,”他弯腰捡起刀,细致地擦拭着刀尖上一点殷红血迹,“同我结契,婚礼上自然能见到。”

戚灵灵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和你结契。”

“我也不可能放小师姐走。”祁夜熵淡淡道。

他把短刀收入鞘中,放在她枕边:“小师姐也可以随时杀了我。”

戚灵灵默不作声地瞪着他,他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戚灵灵先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些,你先疗伤吧。”

“无妨。”男人无所谓道。

戚灵灵信了他的邪,留在她灵府中的元神都烧没了快一半,可想而知他伤得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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