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事你不记得了?”祁夜熵狐疑地看着她。
他记得她醒来看见他时的反应, 应该是认出他真实身份的。
戚灵灵摁了摁太阳穴,水盈盈的眼睛像是蒙了层雾:“我只记得北宸道君把我从裴氏带出来,上了一艘飞舟……我喝了金鲛血, 他正要……”
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把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祁夜熵声音明显冷了下来:“后面的事呢?”
戚灵灵蹙起眉, 咬着指尖冥思苦想:“后来我就晕过去了……然后好像见到了我家小师弟……阁下见到我小师弟了吗?”
“不曾。”
戚灵灵似乎有些失望:“哦……那就是做梦或者幻觉了……”
祁夜熵仍旧将信将疑, 这能解释她见到他时的反应, 但是和北宸的话又对不上。北宸显然早已识破他的真实身份, 因此两人交锋时他也不曾隐瞒。
北宸说过小师姐被囚禁在暗牢里时还在为他筹谋, 这个他当然不是指只吃过一顿饭的赤炎山主人。
“对了, ”戚灵灵抬起眼,赧然道,“裴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误会阁下和我之间有些什么……我怕他们知道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会伤害我, 所以就顺水推舟默认了,损害了阁下的名誉,会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仍然有说不通的地方,祁夜熵道:“既如此,戚仙子被关在地牢里时, 是在等谁来营救?”
戚灵灵抱着膝盖, 垂下头:“我以为小师弟会发现我不见了, 马上就会来救我……他修为不怎么样,手段也远没有阁下高强, 但一直对我很好, 我以为他知道我遇险, 就算龙潭虎穴也会来闯, 生怕他被裴谌打死, 还想方设法策反北宸道君……”
她恨恨地道:“没想到……”
似乎突然发现交浅言深,她没把话说完。
但祁夜熵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想到那白眼狼根本没出现,不管她死活。
这样前因后果就都圆上了,只是未免太工整,好像刻意向他解释似的。
他隔着面具打量她,试图从她眼角眉梢找出做戏的痕迹,但也许是伤得太重,他看着她的脸都有重影,实在分辨不出那么细微的表情。
“或许令师弟有什么事耽误了,不妨问问清楚。”他状似不经意地道。
戚灵灵却异常警觉:“阁下难道认识他?”
祁夜熵睁眼说瞎话:“暂且无此荣幸。”
戚灵灵:“那阁下为什么替他说话?”
巧舌如簧的小师弟难得噎了一下才道:“在下只是不希望仙子因什么误会而伤怀。”
戚灵灵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有误会,都十天了,再怎么都该发现了。”
她说着毅然决然地捏了个手诀,半空中传来一道冷冷女声:【你已将南宫七彩冰雪幻蝶夜之舞琉璃殇拉入黑名录。】
祁夜熵:“……”
“对了,”戚灵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北宸道君在哪里?他没出什么事吧?”
男人整个人成了座大冰雕,吐出的每个字都冒冷气:“他助纣为虐,仙子为何还在意他安危?”
戚灵灵:“话是这么说,被他抓总比被别人抓好啊,裴谌既然打我的主意,就算他不来,也会派别人来,被别人抓了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何况我在牢里的时候他挺照顾我的,经常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最后也是他救了我。阁下要是知道他下落,还请告诉我一声。”
男人不予置评,只冷声道:“他有事走了。”
戚灵灵:“那就好,他这人不坏,跟裴谌混在一起多半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祁夜熵轻嗤了一声。
一时间两人无话,渐渐的,戚灵灵感到一股热意渐渐漫上来,裹着被子有点透不过气来了。
她悄悄地扯扯松,却还是止不住绯红漫上脖颈和双颊,眼睛也湿漉漉的好似要沁出水来。
祁夜熵只是状似不经意地一瞥,便将这抹隐秘的水色尽收眼底,但他现在的身份不便开口。
堡垒四周都是厚重石墙,镶着整块的水晶窗,隔音特别好,屋子里落针可闻,呼吸声被沉默放大,空气里两人气息交融,一点点变得潮湿粘稠。
戚灵灵喝下去的金鲛血又开始作祟,她有些顶不住了,决定加快进程。
她仰起头,一脸感激:“本来只是借阁下做个幌子,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救我……听说今日还是你大婚,这样打搅你,还连累你受了伤,真是过意不去。”
她顿了顿:“阁下还是赶紧回去吧,救命之恩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
祁夜熵:“无妨。”
北溟的事已尘埃落定,赤炎山这个身份可以功成身退了,从今以后让下属替他占着这个坑,他只需在背后掌控全局。
让下属娶天衡宗宗主之女,一来是因为天衡宗寻求庇护,合作对他来说有利无弊,二来也是省得小师姐还惦记这假身份,整天对这层皮赞不绝口。
谁知道突然出这档子事,又把她和这个假身份牵扯到了一起。
戚灵灵本以为他会澄清一下,谁知他轻飘飘两个字就把这事带了过去,连句解释都没有,看来联姻是确有其实了。
虽然身体里火烧火燎,但一颗心却像泡在冰水里。
“怎么会无妨,”戚灵灵道,“已经耽误阁下多时,再耽搁下去我更过意不去,你快回去吧。”
竟是不由分说要赶他走。
祁夜熵这才发现自己是作茧自缚了,小师姐不像他一样不受俗世纲常伦理约束,她连用一用自己的师弟都觉有罪,怎么会和有妇之夫做这种事?
他只能道:“与天衡宗联姻之事并非如你想的那样,我与钱氏女并无瓜葛。”
戚灵灵还是生气,但胸中的憋闷还是因他一句解释疏解了些许。
虽然还是可恶,至少没有真娶。
“阁下当真没有娶钱小姐?不是骗我的吧?”声音里藏着些微不可察的欣喜。
祁夜熵心一沉:“没骗你。”
戚灵灵垂下眼帘,声音低下来:“那么来这里的路上……是不是阁下帮我解的毒?”
祁夜熵默认了。
戚灵灵把脸埋到了膝头,声音比蚊子还轻,不自觉地流露出娇羞之态:“多谢……”
祁夜熵冷冷瞥了她一眼:“情势危急,多有冒犯,望仙子恕罪。”
“阁下也是为了救我性命,我明白的。”
祁夜熵声音里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先前你还以为替你解毒的是北宸。”
戚灵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迷迷糊糊的,也弄不清到底是谁。”
祁夜熵:“如果是他也不介意?”
戚灵灵差点没笑场,忙把上翘的嘴角压下去:“命都快没了,哪里顾得上介意这种事,再说我都晕过去了。”
“戚仙子倒是豁达通透。”
男人语气淡淡,但酸味儿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出来。
戚灵灵强忍着把笑意憋回去:“不过我也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有家室的不行。好在阁下不是真的娶妻,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太对不起尊夫人。”
祁夜熵只觉“夫人”两字甚是刺耳,撩起眼皮,明知故问:“仙子眼下感觉如何?毒解干净了么?”
戚灵灵心中冷笑,眼神却越发妩媚。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好像还有点……贵府有没有傀儡人可以借来用一用……”
祁夜熵冷声道:“抱歉,寒舍并无此种用途的傀儡人。”
戚灵灵:“哦……”
她咬着唇,目光在他嘴唇、下颌和喉结上逡巡:“这可怎么办……我好热,好难受……”声音又甜又粘,蜜一样,简直能拔丝。
祁夜熵太知道那种目光、那种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就像是被当胸捅了一刀,心脏骤然紧缩。
偏偏小师姐还要把那把刀插得更深,她慢慢躺下来,手指抠着被子,头侧在一边,含羞带怯地道:“阁下能不能帮帮我……”
祁夜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在她面前总是口是心非的小师姐,总是被逼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肯吐出一两句他爱听的话,可她现在竟然直截了当地向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求这种事。
他很了解她的各种状态,能肯定她现在是清醒的。
“仙子眼下清醒着,也不介意?”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危险的意味。
可想而知面具下的表情有多难看。
戚灵灵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也不是不心疼坏东西受了伤,但她今天非得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她垂下眼帘:“如果是阁下的话……我不介意……”
祁夜熵只觉心上被她捅出来的那个洞里灌了水,结了冰:“为何?”
戚灵灵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这种话难道非要我说出来吗?”
祁夜熵从未见她露出这种小女儿的情态,他以为那只是因为她生性矜持,如今看来也分人,或许她只是不情愿跟他做这种事而已。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漠然道。
房间里好像突然有阵冷风刮过,那冷风好像长眼,嗖嗖地往戚灵灵的丹田里钻。
戚灵灵简直有点佩服这坏东西,都气成这样了他还舍不得扒马甲,难道是有什么绿帽癖吗?
她咬咬牙,心一横:“不瞒你说,其实还没见到你时我就常听见你的事迹,心生仰慕,等亲眼见到,发现阁下比我想象的更英伟更风度翩翩……在裴家的时候听说你要成亲,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但还是好难过,好嫉妒钱小姐……
“今天你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我,睁开眼睛发现是你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虽然是别人也没办法,但发现是你,你知道我有多开心么……尤其是听说你其实没娶妻……”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他面前,仰起脸来看他。
那么近的距离,祁夜熵就算眼前有些模糊也能看出她的双眼里盛满了热切的爱意。
祁夜熵像是被一根长针从头到脚穿透,钉死在原地。
来不及反应,女子柔软似绵又滚烫如火的身子已经靠到了他胸膛上,双臂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缓缓移动。
“你也对我有感觉是不是?”暧昧缠绵的声音丝丝缕缕地绕上来,像是要把他缠成茧,“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了,不然你不会帮我赎山,这次也不会来救我……”
祁夜熵脊背僵硬,心好像在冰水里浸着,身体却因她的触碰燃起火苗。
他蓦地想起上回在霍家堡,她喝醉酒仰头索吻的样子,心口像是被重重地一锤,难道那次她就已经动心了吗?
祁夜熵有种冲动,想撕开她起伏的胸膛,把她那颗不安分的心掏出来,攥在手心里,或者干脆吞下去,让它再也别想飞走。
他强忍着压下这股冲动:“戚仙子只是中了毒,在心火驱使下才说出这番话,在下不会当真。”
“才不是。”戚灵灵立刻反驳。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一眼万年你不懂吗?”戚灵灵固执地道。
祁夜熵一哂:“万年?仙子难道想和在下厮守万年?”
戚灵灵把他搂搂紧,脸贴在他胸膛上:“我不知道能不能活那么久,但是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和你分开。”
祁夜熵本来还有一丝怀疑,现在全打消了。
因为他的小师姐,永远不会对他说这种话,就算煎熬得快难受死,她也不愿答应留在他身边。
祁夜熵的心口像是被酸液腐蚀出了一个洞,他几乎能听见风在里面空洞的呼啸。
彻底得到她、占有她就好了,把她锁在金色的笼子里,藏在深海里,挖出她的心脏,抽出她的元神,把她做成傀儡,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和他分开,也永远不会变心。
他也就不必在乎这些无谓的事。
就在这当儿,她的手移到他脖颈,踮着脚,将他往下拽,双唇微张,像是渴水的人向他讨一口甘泉。
但是她的唇那么丰盈饱满,那么娇艳欲滴,简直像是吸饱了人血的魔花。
魔花悄悄绽放,吐出香甜诱人的气息:“你也想要对吧?”
祁夜熵脑子里的弦终于崩断。
他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到床边,带着几分戾气把她扔到床上。
床褥极软,戚灵灵不疼,心跳却停了一拍。
她好像做过头了,大反派有多疯没人比她更清楚。
但是能把他给她的谎言还些给他,把他给她的忐忑不安也分些给他,她还是有种过电般的爽快。
本来她打定主意要走,对他有愧疚,什么事都能包容,一对上就自动气弱三分。
可现在她决定留下了,那点愧疚一扫而空,她的腰杆子硬了起来,敢和他讨旧帐了。
她就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大抵还是应了那句“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她心里笃定,大反派再狠也不会真的抹她脖子。
戚灵灵本来心里拧着,对着他总是扭捏,现在下定了决心,便坦荡起来,心里又有火烧着,把那点羞耻矜持都烧没了。
她仰头望着面具后那双猛兽般幽暗危险的眼睛,慢慢勾起唇,曲起一条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衣带,勾得人心痒痒。
祁夜熵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作痛,心脏仿佛要撑裂,在胸膛里炸开。
他后悔只是换了这层皮下的人,现在他改主意了,他要杀了他,杀了这层皮,把它扯成千万片。
他俯下身,手臂撑在小师姐两侧,没碰到她,却将她牢牢禁锢了起来。
偏偏她还用那双潋滟的水眸深深地看他,像两汪清澈的湖,里面盛的都是情谊,倒映出一个戴着黑面具的陌生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底下暗渡陈仓的?他忍不住想,随即意识到这念头多荒谬。
“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她像骗人交出魂魄的妖精,轻柔甜蜜地哄着。
一边抬手去摘他的面具。
就在指尖快要触及面具的时候,祁夜熵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