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二十五年,定北侯府,沉香苑,一位背着药箱的太医匆匆赶来。两刻钟后,太医对众人摇了摇头,苑内渐渐传来了低泣声。
外间有两位老妇人正在说话。
“侯爷还在边关打仗,若是知晓了此事,可该如何是好?”
“先不要告知侯爷。”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您可要稳住啊,整个侯府就靠您撑着了。”
“扶我进去看看。”
床幔掀开,床上躺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人。此刻她面色苍白,了无生机,一动不动。
云意晚感觉腹中像是有一把剪刀在搅动,痛到无法呼吸。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想她大概就要死了吧。
可直到此刻她也没想明白,她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她怀孕四个月了,前两个月腹中的孩子把她折磨得不轻,她几乎日日吐,缠绵在榻。最近这半个月总算舒服了些,能吃能睡,也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两个时辰前,她用了一碗鸡汤,看了半刻钟书便去睡了。
睡前一切都是正常的,她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可在睡梦中,她突然觉得腹痛难忍,痛到说不出话来,痛到动弹不得。
她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大夫来为她诊脉,接着来来去去很多人,最终这些人又都离开了。一切恢复平静。
而她,也快不行了。
回想她这一辈子,出嫁前,一直过得平平静静的。
父亲世家旁支出身,高中两榜进士,颇具才华。外放多年,三年前回京,任职户部。母亲身份更是尊贵,永昌侯府庶女。他们乔府在权贵如云的京城虽算不上门第显赫,但也绝非小门小户。
作为云家嫡女,她打小衣食无忧,读书识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生活富足。
只是,当舅舅家莹表姐难产而亡时,打乱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
从未透露出让她嫁入高门大户的母亲突然逼着她嫁入定北侯府,让她去照顾表姐刚刚出生的儿子,就连平日里对她和蔼可亲的父亲也同意了此事。
侯爷常年征战沙场,长得高大魁梧,面容冷峻,身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难以靠近。她一见就心生惧意,不敢看他。
外界传闻他很喜欢表姐,书房中藏着表姐的书画和绣品,对唯一的儿子更是珍爱有加。上门给他说亲者无数,全都被他以亡妻去世不久为由推拒了。
即便如此,位高权重的他还是为了年幼的儿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果然是被迫与她成亲,成亲一年,白日里他甚少言语,晚上更是粗鲁让人难以忍受。作为他的妻子,她也从来没能得到他的信任。
虽她嫁入了侯府,但表姐留下的孩子他从不让她见。那孩子养在了麒麟苑,院子里有重兵把守,伺候的丫鬟嬷嬷无数。她嫁过来一年,竟然从未见过那个孩子,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仅不让她见,她每每提及,他脸色都不太好看。渐渐地,她不敢再提。
她脾气向来好,也很知趣,本不该去触碰他的逆鳞。然而,母亲那边却时常提醒她来侯府的目的,催她去照顾表姐留下来的孩子。
有一次,被母亲催得紧了,她趁着他不在府中,去了一趟麒麟苑。
他回府后发了好大的火,也是成亲来第一次冲着她发火。
那时她便明白了表姐和表姐生的儿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敢再去触碰。
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既然他不愿让她去麒麟苑看孩子,当初又为何要娶她?娶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她来照顾孩子吗?
或许,因为她与表姐有几分相似的长相?
后来她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她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他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至少夜里不再折腾她。
两个人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过着。
再后来边关不稳,他去了战场。
如今孩子已有四个月,就这样没了。若是他知晓此事,定会难过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孩子。不过,也未必吧。表姐是他喜欢的人,他爱屋及乌喜欢表姐生的孩子。她并非他心仪之人,他未必会喜欢自己生的孩子。
她这一辈子虽过得平静,却又稀里糊涂的,很多事情都没弄明白,也不知事情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过,如今也不用明白了,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她这一生过得还算顺遂,也没怎么被人欺辱。出嫁前母亲虽然严厉但也没有短了她的吃穿,父亲虽更重仕途但也没有全然忽略她,丈夫虽不喜她也没有轻视她,对她有多敬重。
只是,若有来生,她愿意吃斋念佛,只求表姐长命百岁,她再也不想入这高门侯府,也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她宁愿嫁一个普通人,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巳时,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撒在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黄花梨木床上。床上正躺着一位妙龄少女,少女肤色白皙净透,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唇不点而红,乌发散落在绣着朵朵粉色桃花的枕头上,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女。只是仙女眉头微微蹙起,手捂住肚子,似是被梦魇了。
“姑娘,姑娘……”
云意晚喃喃道:“疼……疼……”
黄嬷嬷轻轻拍了拍自家姑娘的肩膀,紧张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腹痛?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