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其实也是出于好意,他性格就是那样。”谢寂川接话道:“阿决,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都明白……”
“明白什么?”慕梨竟然打断谢寂川的劝说,主动上前注视段恒和谢寂川,严肃道:“不论陆堂主如何对待他,出于孝道,陆师兄都不可以在这时候袖手旁观,是吗?我知道二位师兄只是关心乾空师尊,但你们这么说,可能会给陆师兄很大压力,让他觉得委屈。从前受苦的人是陆师兄,这种时候,是否要跟陆堂主和解,也请让他自己决定,好吗?”
坐在蒲垫上的陆决吃惊地仰头看向小师妹,眼中映着慕梨泛红却坚定的脸容,双瞳格外明亮。
一阵沉默。
段恒有些愧色道:“师妹说得没错,师尊确实有亏于洛阁主,也有亏于你,师兄不该逼你主动登门。”
陆决回过神,转头看向两个师兄,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没有赌气记仇,没去探望我爹,是因为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他现在肯定很怕看见我和我娘。”陆决喃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解释清楚,我很了解我爹,我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但凡他现在想要跟我和我娘交谈,或者还想挽回什么,他就不可能答应和离。走到这一步,就代表他真的发现从前……做错了一些事,他可以跟我娘道歉,毕竟这种事他熟门熟路,但对我……”
陆决沉默下来,侧头抬手摩挲着一旁矮几上的茶杯,半晌才开口:“我觉得我不需要,我其实不太想看他那么自以为是的人拉下脸来对我说些有的没的,我不去看他,只是不想让他无地自容。”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的,段恒和谢寂川不太能听明白小师弟想表达什么。
实际上之前发生过一些事,让陆决有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就是在陆尽泽去风和观,跟洛晚凝和离那日。
和离之后,走出门,陆尽泽就在前院看见了陆决,他停下了脚步。
父子二人立在院子里,都低着头,无声相对许久。
“爹从前做了很多蠢事。”陆尽泽忽然打破沉默,抬眼看向儿子:“但不仅仅是对你娘,你娘吃了很多苦,你也一样,所以……”
曾经不可一世的卫峰堂陆堂主像,犯了错在儿子面前罚站似的,他习惯背着手,又怕显得傲慢,两只手不知往哪里摆,局促万分地顿了许久,哑声开口:“所以我也想对你说一句……”
“我知道。”陆决忽然开口打断父亲即将脱口的“对不起”三个字,他从前挨罚受辱的时候经常会幻想父亲低头认错的样子,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对陆尽泽说:“别说了爹,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又要商议边境战事,公务要紧,家里那些小事,我已经全都忘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不是小事。”陆尽泽许久才缓过情绪,哑声语速缓慢地对陆决说:“你和你娘,对我而言,比世间的一切都重要,但我从前不知道,好在你一直都知道什么更重要……你从小就知道。”
陆决低着头,没有回答。
“走了。”陆尽泽深吸一口气,打了声招呼:“你进去吃吧,本来我想把你娘做的黄豆糕都打包走,又想到这些年我欠你的太多了,就给你留了几块。”
陆决苦笑:“只留了几块恐怕不够吧?我的木雕都是五两银子起步,您这些年摔坏的,我粗略算了一下,可能要赔我八千两百七十九斤黄豆糕……”
见陆尽泽眯起眼,陆决赶忙停止顶嘴,轻声致歉:“习惯了。”
这就是陆决和他爹的上一次道别。
直觉告诉陆决,如果近期他主动登门伺候他爹,他爹有可能会手足无措、满心煎熬、挖空心思找机会……对他说出那句“对不起”。
光是想象这个场面就让陆决不忍直视。
他现在不太执着得到他爹的道歉了,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父亲道歉。
按常理来看,他应该立即就坡下驴,重新变回陆尽泽的好儿子,再次成为夹在爹娘之间的调和者。
可他不想这么做。
虽然没有人在乎陆决对和离这件事怎么想,但他的生活确实被爹娘的婚姻裹挟其中。
跟着洛晚凝搬出陆府这段时间,简直是陆决人生中最光明的一段日子。
不用担心在家偷看话本,被掩藏气息忽然出现的父亲抓获并羞辱一顿。
也不用担心回到家看见母亲藏着心事强颜欢笑,这件事尤其让陆决感到轻松。
小时候娘亲不开心,侍从会带着陆决去踢球玩耍,如果玩得开心起来,陆决会感到非常内疚不踏实。
所以陆决学会了把哄娘亲开心放在头一位,没完成这个任务,他就没法安心玩游戏。
由于他爹的存在,娘亲不开心这件事,简直像永远散不去的乌云一样笼罩着陆决的世界。
只有看话本能把他带入另一个世界,这能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现实中的压力。
自从搬出陆府,这种压力就逐渐消失了,陆决甚至不那么沉迷看话本玩手办了。
事实上,最近这些天,他一直在分析各种可能得到小师妹抱抱的战术。
这比话本里的故事刺激多了,很有挑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