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远继续留在喂锦鲤的地方等候,这处临水,又能遮阴纳凉,还能远远看到书斋之中,姜容同涟卿对坐一处。
想起刚才,他嘴角微牵。
——哦,那我,是该吃醋吗?
他问完,涟卿明显愣住,而后开始支吾,“吃,也行……不吃;也可以……”
他好笑,却忍住,又轻嗯一声,没怎么在意。
但她却在意,又一本正经问道,“那,你是吃还是不吃……?”
他笑,“一点点。”
一点点?
她一幅了然模样,“那我去了?”
“嗯。”他颔首。
眼下想起,他眸间还是笑意,她是特意挑在书斋这处见姜容的,她又挑了靠窗户的位置,正襟危坐,他抬头就能远远看到。
小心思……
他嘴角轻抿。
湖风吹过,他目光从涟卿身上收回。
姜容来得正好,他正好有时间将所有的事情放在一处慢慢捋一遍,方才未想通透的事情,又在脑海中重新想了一回,不少事情都有眉目,但还有淮阳郡王府早前的事……
如果陈玉这一趟去岚之山,能顺利找到涟恒,应该很快就知晓早前发生过的事。
虽然,他未必会想知道;但如果不知道,就摸不清淮阳郡王府灭门背后还藏了什么秘密。
陈修远重新抬眸,看向涟卿和姜容,想起昨日见过的平远王世子卓逸。
淮阳郡王府出事前,有是丝马迹,卓逸见过涟卿。他早前没见过卓逸,可昨日见卓逸此人,近乎看不出什么神色,而他同涟卿一处,也看起来并不像知晓淮阳郡王府早前事情的模样。
他之前倒是忽略了卓逸这个人……
不显山不露水的,往往都藏得很深。
他昨日头一回见他,就直接唤了太傅,卓逸打探过他,在他不知晓的时候。
陈修远想起陈壁早前说的——平远王世子同殿下算青梅竹马,小时候应当有很长一段时间,平远王世子和郡主都住在淮阳外祖母家中,就在殿下隔壁。
涟卿记不得他,但下意识里仍同他亲近。
涟卿也记不得卓逸和卓妍,但还是同他们兄妹二人走得近,那涟卿下意识里,是信任卓逸的。
如果卓逸知晓早前淮阳郡王府的事,眼下在涟卿面前还能这么淡然,那就是……
陈修远微微敛眸,他默认眼下是好的?
这个念头虽然匪夷所思,却让他不得不信,而且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预感……
这里是西秦,不是燕韩。
卓逸是平远王世子,不是李明申,他不可能将卓逸绑了来。
但要卓逸开口,恐怕比找到涟恒还难。
如果卓逸兄妹从小就住在淮阳郡王府隔壁,那同卓逸交好的,就不应当只有涟卿,还有涟恒和涟宋……
卓逸也在寻涟恒?
这个念头让陈修远僵住。
思绪间,书斋中的人起身了。
姜容朝涟卿拱手,涟卿颔首,然后柯度去送姜容。
陈修远收起思绪,才又想起涟卿见姜容的时间倒也真不短,再长些,他怕是真要吃醋了,聊什么聊这么投机……
涟卿从书斋出来,径直来了跟前寻他。
眸间没有太多迟疑和为难之色,那是相处还算愉快,陈修远心底澄澈。
*
“你不问问说了什么?”涟卿看他。
“嗯,说什么了,说了这么久?”他稍微融会贯通些许。
涟卿:“……”
岑远嘴角牵了牵。
涟卿忽然意识到他是在逗她的,涟卿娓娓道来,“姜容方才是同我说,生辰宴上,姜家会提亲,他会当众拒婚。但只要是拒婚,场面怎么都会有些难看,所以,他提前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里准备,也别介意。”
“哦,这还能提前说的?”岑远轻叹,“果然是端方君子。”
涟卿:“……”
涟卿看他,越发觉得这两句连在一起有些奇怪,她知晓他是特意的。
岑远继续,“这种行事,他连姜家的颜面都不介意,怎么会怕你介意?”
涟卿问道,“记得国子监论道吗?”
岑远点头。
涟卿应道,“国子监论道的时候,有人问起过我《临沂手记》,我说了不少关于宴书臣的论述。姜容很喜欢宴书臣,也推崇宴书臣,同我一路的时候,说起的都是宴书臣的事,还猜测《历山游记》是宴书臣所做。或许,这就是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所以,他怕我介意此事,提前说一声。”
岑远笑道,“看来文人并不一定都是相轻,也有相惜的时候。姜家是百年世家,书香门第,姜容耳濡目染,所以有文人气节,只是这一代的姜家家主另有所图,所以才让姜容入京,看来,这次天子生辰宴上,当真会热闹。”
涟卿看他。
他如实道,“没有姜容,也会有旁人;姜容会光明磊落同你说起,旁人未必会。”
涟卿眸间微敛,心中还是紧张,“天子会答应吗?”
“你应该问,我会答应吗?”
涟卿抬眸看他,脸色微微红了。
“天子不是说了吗?生辰宴上,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他平静。
“那如果……”涟卿还是担心。
“我不是还在吗?”他将手中的鱼食递给她,而后起身。
“去哪儿?”涟卿看他。
“管这事儿。”他轻笑。
“岑……”她话音未落,他俯身吻上她额头,“今晚不回来了,殿下早些休息。”
涟卿脸色红透,他回不回来……同她早些休息有什么关系?
只是岑远前脚刚走,陈淼后脚就来了。
殿下殿下,殿下喝水,殿下喝茶,殿下我给您扇风吧,殿下您吃点心吗?殿下还喂鱼吗,我知道一处的鱼还没喂饱?殿下好像天上要下雨了,殿下别动,有虫子,殿下殿下殿下……
涟卿好像从未觉得,短时间内,信息量有这么大过。
*
南郊马车,信良君撑手坐起,瞥了一眼身侧的人,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夕阳西下,轻尘在落霞中轻舞,岑远上前,悠悠道,“骑马。”
信良君轻嗤,“原来太傅还会骑马?”
信良君目光瞥过他身后,一胖一瘦两个侍卫,早前他在鸣山前山的时候见过,那时候是四个,还有一高一矮,眼下只有这一胖一瘦,看来是觉得当下不如早前凶险。
信良君淡声,“有事就说,说完就走。”
岑远却在他身侧,掀起衣摆落座,徐徐有礼道,“不急,慢慢说。”
信良君看他,明显扫兴。
他也不介意,仍旧温和有礼,“给信良君带了几壶好酒。”
听到酒,有人是没早前那么不耐烦了,目光也不自觉朝他身后的两人看去。
原来拎的是酒。
提篮放下,小小的一壶壶装满了整个提篮,哦,是风雅之酒。
信良君轻哂。
岑远从提篮中拿起一壶,拔出瓶塞,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叹道,“南顺许府酒庄的酒,这壶叫醉生梦死,一年就产十几壶。”
其实不用他说,信良君自己就能闻得到酒香……
他就好这口。
“嗯?”岑远另外拿了一壶,递给他,酒壶不大,能握在手中。
信良君接过,幽幽道,“喝酒是喝酒,同你不熟。”
“哦,放心,我也不想同信良君走很近。”他礼尚往来。
信良君嗤笑,“不是一年只产十几壶吗?”
他也笑,“嗯,我买了一半,都在这里。”
信良君好笑,“岑远,都说你醉心山水,哄谁呢?”
“醉心山水就不能饮酒了?谬论。”他先饮为敬。
信良君也拔开酒塞,一口下肚,千回百转的味道透过唇间渗入四肢百骸,酒香入腹。
“酒我喝了,你有事快说。”信良君沉声,言外之意,说完快滚。
岑远也不恼,平和道,“天子生辰宴的事。”
信良君愣住。
他倒是意外,没想过岑远提的是这个,他一面仰首饮酒,一面问起,“生辰宴怎么了?”
“信良君想听,我就说;若是不想听,我就不说。”
信良君哂笑,犀利的目光好似将他看穿,“说。”
岑远叹道,“信良君,鸣山书院的国子监论道之后,你有没有想过,谁说女子不可以做明君?”
信良君脸上的笑意尽敛,也慢慢拢紧眉头。
岑远继续道,“我觉得东宫可以。”
信良君明显不悦,“你想说什么?”
岑远看他,“我想说东宫可以做一个明君,不想她赴天子后尘,做这些世家手中的傀儡。”
信良君脸色果然从不悦到怒意,“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让我说的。”岑远‘无辜’。
信良君看了看他,有火还不好发出,只好低头喝酒,不说话了。
岑远也低头喝酒。
这一壶实在袖珍,即便没有痛饮,也不怎么经喝。
见信良君随手将空酒壶扔到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下,岑远又伸手拿了一壶递给他。
信良君探究看了看他,而后将才伸手接过,“我为什么要管东宫的事,全天下都知晓我同她不合。”
岑远也开了一壶酒,“信良君不是管过了吗?”
信良君手中迟疑,恼火道,“我什么时候管她了?”
岑远慢悠悠道,“国子监论道那日,你坐在东宫身后,不是郭维。”
信良君愣了愣,淡声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那喝酒。”岑远没戳穿。
信良君看了看手中的酒壶,确实说起酒的事,“这些酒怎么弄来的?我早前寻人弄过,一壶都弄不到。”
不知为何,岑远忽然觉得这样的信良君有些好笑,他也如实道,“我有个朋友在南顺,她送的。”
信良君冷笑,“太傅的朋友稀奇古怪。”
言罢,余光看了看岑远身后。
不怪他说奇怪,身后的两人原本也没什么,但一人戴个口罩似的东西,一句话不说,但眼睛瞪得死大死大的,好像不说话能憋死的模样,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信良君收回目光,目光重新落在酒壶上——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