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涟卿总算是睡到自然醒,不得不睡,一觉睡到晨间晚些时候,总算将早前的瞌睡补了回来。
等洗漱完,何妈做了她爱喝的粥,涟卿用了不少。
“太傅出门了吗?”涟卿随意问起。
瓶子应道,“太傅一大早就离开了,说要晚些才会回来。”
这些岑远昨日就同她说起过,涟卿轻嗯一声,柯度又快步入了寝殿中,“殿下,卓妍郡主来了。”
卓妍?涟卿今晨还在想她,她眼下就来了,算半个心有灵犀了。
涟卿正好用完早膳,放下碗筷,抬眸时刚好见青鸾在卓妍身前带路。
“殿下可别告诉我,眼下这个时辰才起来?”在东宫散步的时候,卓妍刮目相看。
涟卿轻声道,“鸣山书院那几日,时间太紧凑,有些乏了,今日正好休沐,就多睡了会儿。”
说到这处,卓妍环顾四周,何妈和柯度两人远远跟在身后,她们两人在前,卓妍笑道,“我在京中可都听说了,殿下在国子监论道时,大放异彩,在场的大儒,学者,还有国子监官员,学子都对殿下赞不绝口。都说坏事传千里,可这京中啊,好事也能一夜之间传遍,今日,整个京中都在议论国子监论道时,殿下的表现,都说殿下是韬光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卓妍笑起来,“我看这次国子监论道,殿下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涟卿想起回京路上,岑远同她说的话。
——殿下觉得这次引人注目是好事,还是坏事?
——换作旁人,一定是坏事,但换作殿下,却是好事,天子生辰宴将至,各路诸侯,世家,封疆大吏齐聚京中,还有什么时机比此时树立威信更好?
“殿下?”卓妍唤到第三声上,涟卿才回神,“我刚才想起旁的事了,你说什么?”
卓妍笑道,“我刚才说,那个老学究太傅呢?真想见见他,太傅入京前,殿下处处受制,太傅入京后,殿下都能在国子监论道中大放异彩,这个太傅,一定是个厉害的老叟!”
厉害的,老叟……
涟卿觉得有些愧对岑远。
刚好青鸾抱了‘没想好’上前,卓妍看到‘没想好’便笑了,“‘没想好’,带你去庆云坊玩好不好?”
“庆云坊?”涟卿没有印象,“是什么地方?”
卓妍伸手摸了摸‘没想好’的头,笑道,“应当是‘没想好’最喜欢的地方,我在庆云坊给‘没想好’定了些东西,走,正好一道出去逛逛,国子监论道这么严肃的事情,结束了换换脑子。”
涟卿却之不恭。
这还是头一次去京中集市的时候带上‘没想好’出门,‘没想好’虽然平日里在熟悉的地方可以耀武扬威,在鸣山书院一两日也混熟了,但在集市这样人多的地方,‘没想好’其实有些怂,老老实实趴在柯度怀中,但又好奇得东张西望。
郭维今日在交接鸣山书院戍防之事,是邵玄带人跟来的。
来庆云坊之前,附近都清查过,周遭都是禁军,也安全。
卓妍问起卓妍,“这何嬷嬷是宫中新来的人吗?”
卓妍问起的是何妈,涟卿应道,“不是,是老师府上的。”
“魏相?”卓妍意外,“怎么会有魏相府上的嬷嬷来东宫?”
涟卿道,“早前的惠嬷嬷离开了,东宫总要有人,何嬷嬷是老师府中的老人,陛下也放心。”
卓妍会意,“那也是,这朝中最正值忠心的老臣非魏相莫属,那你也可以放心了。”
卓妍又凑近,“至少何嬷嬷知根知底,魏相府中的老人也稳妥,看起来,慈眉善目,亲和友好,我不喜欢早前的惠嬷嬷,总觉得她凶巴巴的,成日像监视你似的!”
涟卿看她,想说不是像,就是,但又想起上君的事早前没同卓妍说起,也不用再节外生枝了……
等到庆云坊,涟卿才知晓卓妍口中的‘没想好’一定喜欢是何意,庆云坊是专门卖小猫的玩具,小窝和玩耍的地方。
‘没想好’原本胆子就大,刚到这里就似到了自己的乐园一般,什么都忘了。
涟卿和卓妍都笑开。
……
由得庆云坊很大,好玩的地方太多,‘没想好’不亦乐乎,也不想走。
涟卿同卓妍也在庆云坊里逛了很久,最后不管‘没想好’喜不喜欢,反正卓妍买了不少东西。
“‘没想好’,记得了,这些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同我搞好关系,下次我再同殿下说,带你来这里玩。”临走的时候,卓妍一本正经朝‘没想好’说。
涟卿好笑。
但‘没想好’真的朝着卓妍“喵”了一声,又主动上前蹭她的手。
“看看,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卓妍朝涟卿说道。
涟卿好笑,“这叫有钱能使猫叫。”
‘没想好’反正很高兴。
出了庆云坊,也差不多过了午时好些时候了,邵玄问起去何处,卓妍提议,“去莲香楼吧,莲香楼的松鼠鱼,殿下以前最喜欢。”
“是吗?”许是近来一点点开始想起早前的缘故,她愿意去接触自己以前喜欢的地方,兴许,还能多想起些。
“当然了,酸酸甜甜的东西,殿下简直不要太喜欢!”
酸酸甜甜的,她想起糖葫芦了……
因为在庆云坊的时间很长,等到莲香楼的时候,大部分宴席都散了。
掌柜并不认识涟卿,却认得卓妍郡主,便领着卓妍郡主从中间的正梯直接上三楼的雅间。
涟卿和卓妍一面上楼,一面说着话,没有留意周遭,却忽然见掌柜驻足,两人也跟着驻足,停下说话声。
正梯很宽敞,可供两端上下楼的人,所以默认了各自靠右,但掌柜停下,是因为下楼的人并没有避开,而是特意从中间迎面走下。
涟卿看清了对方,一袭锦衣华袍,五十来岁上下,浑身透着盛气凌人。涟卿看他,他的目光也正好与涟卿对上,不由凌目,周遭都是无形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同信良君给人的压迫感还不一样,信良君是军中的威严,但这人……
涟卿说不好,就像不仅有军中的威严,还有旁的气魄和凌人在。一双眼眸深邃,目光如炬,比信良君更气场,也要更令人回避些。
他迎面走来,涟卿有何没有避开。
他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而后在她跟前驻足,因为他在上阶梯处,涟卿在下阶梯处,他好似天生带着居高临下,“殿下。”
涟卿意外,是认识她的人,但她记不得了。
卓妍在一侧提醒,“是定远侯。”
其实卓妍方才也有些害怕,定远侯不常入京的,但小时候卓妍就有些怕他,觉得他面相凶。
“定远侯。”涟卿不卑不吭。
她就是眼睛再不好用,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友善。
不止涟卿,周围旁人也都能看出来。
定远侯府是西秦国中的老牌世家,旁的世家,定远侯都很少放在眼里过。
就算是早前的淮阳郡王府,也根本入不了定远侯的眼,东宫虽然是东宫,但在定远侯眼中,只怕也是日后朝中的傀儡。
早前几大世家争着把持天子身侧之位,定远侯府不屑此事,而这十余年以来,定远侯府还与平远王府,永宁侯府一道,并列西秦国中世家之首。
眼下,定远侯明显对东宫不友善,邵玄上前一步,跟在涟卿身后,定远侯身后的黑衣刀疤脸侍卫也上前一步。顿时周围的气息似是都跟着凝固了,都不敢上前,纷纷观望着。
就在此时,正梯上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移目,定远侯也看向正从正梯走上的人,目光微顿,涟卿和卓妍也跟着转身。
待得看清这道秀颀挺拔的身影,卓妍如释重负,庆幸道,“哥~”
卓逸轻嗯一声,朝她和涟卿看来,临到近处,驻足朝涟卿拱手,“殿下。”
涟卿颔首。
卓逸又朝定远侯拱手,“卓逸见过定远侯。”
卓逸是平远王世子,平远王府又同定远侯府算是世交,卓逸在此处,反倒缓解了尴尬,“容伯伯。”
他开口唤了这声容伯伯,定远侯脸色也舒缓下来,“长这么高了。”
卓逸道,“家父外出,还未来得及赶回,我送容伯伯回驿馆吧。”
“有劳了。”
京中不会有人愿意同平远王府冲突。
“哥~”卓妍小声。
卓逸叮嘱道,“你同殿下一处,我同容伯伯说会儿话就来寻你们。”
涟卿和卓妍都听得明白。
“殿下,告退。”卓逸朝涟卿拱手,定远侯也只能照做。
看着卓逸同定远侯一道离开的背影,周围才纷纷松了口气,平远王世子来得太是时候。
也随着卓逸同定远侯的离开,掌柜继续领着卓妍和涟卿两人往雅间去。
路上,涟卿轻声问起,“你哥怎么来了?”
卓妍也一脸纳闷模样,“不知道呀,我们来莲香楼也是临时起意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一面用饭,一面等他吧。”
涟卿应好,脑海中还是方才定远侯的眼神,气场,还有藏在其中的不善;其实,朝中真正待她友善的也没几个……
涟卿想起岑远的话:“殿下是半路杀出的储君,殿下期盼旁人如何友善?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殿下想要做每个人都喜欢的人,很难。如果殿下想要人人都友善,大可将储君之位让出来。”
她诧异看他。
虽然他说得极端,但不无道理。
原本,人人都想拿捏她这个东宫,就算是友善,也大都虚善而已。
岑远继续道,“殿下觉得真将储君之位让出来,旁人就会待殿下友善吗?”
他看她,“只要殿下从储君的位置上下来,境地只会更尴尬,这原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事。殿下要记住一点,天子,从来就不是取悦旁人用的,天子要对江山社稷负责,那臣子,就要对天子负责;臣子可以取悦天子,但天子不可取悦臣子。殿下无需对旁人友善,也不需在意旁人是否友善。我说的,殿下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