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下来,涟卿是明显觉得要比昨日疲惫得多。
今日国子监学生中探讨的赋税,粮仓,国库相关的改革和时弊,基本都会具体到每个点,每一处,比起昨日的漫谈,碰撞更多,而且涉及到反复论证,引用,举例。
涟卿一直都在认真听着,到晌午暂歇的时候,涟卿就觉得有些累了,大监问她可要歇歇,她摇头,这样机会难得,其实听也是一种学习,尤其这样集思广益,思想碰撞的时候,若是放到朝堂就多了博弈的意味,本质变了,所以她也不想错过。
于是再一下午的时间,涟卿只觉得精力被掏空耗尽,也面有倦容。
今日鸣山书院涌入了不少国子监之外的人,虽然打着的旗号都是来听国子监论道的,但都心知肚明,谁都想赶在天子生辰宴之前到东宫跟前露脸。
东宫是储君,天子的继承人。
东宫的婚嫁虽然是由天子做主,但天子也要平衡朝中和世家,所以天子有天子的顾虑,谁能得到东宫本身的青睐,天子跟前的顾虑就会更少。
离生辰宴不到几日的时间,来鸣山书院的这些子弟,都想在东宫跟前露面。于是见了谁,不见谁,是否合事宜,涟卿在东宫这个位置上就不得不衡量。
柯度入外阁间时,涟卿正同褚石晓在一处,大监在一侧伺候着,涟卿没太多精神。
“殿下,太傅来了。”柯度说完,岑远入内。
涟卿眸间微微滞了滞,看向他时,虽然不明显,但脸上倦意去了好些。
“殿下。”他问候。
涟卿轻声,“太傅。”
“褚石晓见过太傅!”褚石晓起身。
因为自幼就在军中,所以一身英气,戎装穿在身上,说不出的阳光干练,是全然另一种气度。
岑远也还礼,“褚小将军。”
褚石晓大方道,“太傅来,定然同殿下有话要说,褚石晓先告退。”
言罢,他朝着两人拱手,“明日再来见殿下。”
涟卿看向一侧的大监,吩咐了声,“大监。”
大监会意上前,“小将军,请随老奴来,老奴送送小将军。”
“好。”褚石晓干脆利落,一丝犹豫都没有。
大监去送,即便没说太久的话,就中途离开,但颜面是够了,也不会落人说道。
大监领了褚石晓离开,柯度也去奉茶,屋中就剩了岑远和涟卿两人。
涟卿看他。
他也看了看涟卿,一面上前,在案几对侧落座,一面开口,“褚石晓,甘州驻军统帅褚辨梁褚将军的小儿子,这次回京参加天子生辰宴,是想与天家联姻。”
他声音清冷,眸间神色也如古井无波,虽然口中一直如平铺直叙,近乎没有波澜,但还是隐隐听出了若有若无的意味。
涟卿早前是真累了,但大监和褚石晓在,她还需端着。
眼下也累,但许是换成了岑远在,她眸间还是有倦意,却换成了慵懒托腮,也看着他,轻声道,“他是赶鸭子上架的。褚辨梁褚将军有两个而在,都同褚将军一道在边关。长子褚石宏已经在甘州成亲,娶了褚将军麾下大将的女儿,是不会轻易回京了;所以褚家太老夫人只能心心念念着褚石晓这个小玄孙回京,所以褚石晓这趟回京不是褚将军的意思,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志不在此,只是没办法,只能回京应付太老夫人,所以赶鸭子上架,做做样子罢了。”
“哦,是吗?”他凝眸看她。
涟卿笑道,“他晌午就到鸣山书院了,但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来,一是知晓到这个时候我肯定很累了,不想多说话,也不会多留他;二来,他打听过,这个时候太傅会同我在苑中说起今日听论道的心得感悟,他是特意挑的这个时候,也特意等着太傅来,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他来过了,大监和旁人都看到的,他也好向他曾祖母交差了。”
“哦,原来如此。”他眸间微微敛了敛,笑意藏在眼中,而后才抬眸看她,“看来,殿下比我清楚。”
身侧没有旁人,涟卿重新坐直,轻声道,“太傅说的,知己知彼,谋定而后动。来鸣山书院之前,我让贺之同打听过这几个诸侯,世家,还有封疆大吏的子弟,贺之同都告诉过我了。”
这些她早前没有告诉过他,他也是眼下才知晓。
她惯来聪明,他抛砖引玉,她就知晓了人怎么用,让贺之同打探这些消息再合适不过。
岑远看她,“殿下怎么知道他找人打听过?”
涟卿笑道,“你不是让陈壁同我一处吗?我就问陈壁,怎么知道旁人有没有打听我这处的消息。陈壁很有经验得告诉我,旁人如果要打听,一定会找最容易,稳妥的方式打听,最容易,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有人主动表现出愿意透露的模样,我让瓶子依葫芦画瓢,果然很多人打探到瓶子这处。”
岑远唇畔莞尔,“青出于蓝,倒是我多担心了。”
他心中是有惊喜,却没太多显露。
但眼下的氛围除了暧昧,还有说不出的默契在。这种不一样从昨日她在翠园学生面前说话起就渐渐开始,而眼下,也让他欣喜……
柯度端了茶盏来外阁间中,茶盏置在案几上,水波轻轻晃了晃,泅开微小的涟漪。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昨天。
四目相视里,涟卿垂眸,避开他目光,但余光见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喉间微微耸了耸。
她记得昨日那一幕,他亲了她唇间,她也没动弹。
她与他不是第一次接吻,她好像,也渐渐习惯了他唇边的温润。
不知道是不是何妈在苑中的缘故,没有旁人来外阁间中,她也不知道同他在一处吻了多久,只知晓时间一定不短,她脸色微红,羽睫也沾染了雾气。
许久之后,他温声道,“不是无意的。”
……
正好大监送了褚石晓折回,涟卿收起思绪。
但大监明显面露难色,“殿下,太傅,永昌侯世子来了,说要见殿下。”
刘凝予?
岑远和涟卿眼中都是了然,也清楚他来的目的,就算是大监也清楚,所以才为难,“永昌侯世子说,白天的时候匆忙见了殿下,原本这趟从家中来,永昌侯府的老夫人让世子带了东西给殿下,世子这趟是替老夫人送东西来的。”
大监说完,抬眸看向涟卿。
宫中伺候的人,尤其是天子身边伺候的人,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
见不见,都是东宫的意思。
只是换了旁人也就罢了,但永昌侯世子不同,永昌侯连天子都要忌惮几分,这个时候永昌侯世子入京的目的,就算不说,东宫也清楚。
眼下永昌侯世子的举动不妥,但应当也是永昌侯授意的,所以有恃无恐。
所以大监才为难。
也因为大监在,岑远没有作声,继续饮茶。
刚才褚石晓的事情涟卿都打听清楚了,那刘凝予这处,她心中更有数才是。
褚石晓他之前没见到,他心中是有担心,但刘凝予他见过,也知晓涟卿应付得了这种草包,所以没出声。
果真,涟卿朝大监道,“让他进来吧。”
大监眼中微讶,顿了顿,然后去唤刘凝予。
岑远低眉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很快,大监领了永昌侯世子入内,刘凝予恭敬拱手,“见过殿下,见过太傅。”
涟卿轻嗯一声,刘凝予这才抬头,依次看了涟卿和岑远一眼,特意道,“不知道太傅也在。”
言外之意,他是想单独见东宫……
大监不由看了刘凝予一眼,永昌侯世子连人的脸色都不会看,也没什么眼色,是全然不能同早前的世子相比,但永昌侯府应当也是没人了。
大监余光瞥向太傅这处,岑远饮茶没出声,涟卿开口,“太傅与我在复盘今日国子监学生探讨之事,世子有事?”
涟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清楚,她与太傅在说正事,太傅不会走。
这句,刘凝予倒是听懂了,“哦,祖母让我带了东西给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