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丈夫提干了吗?”
普通的初中、高中生参军,基本都是义务兵,干得好才能转志愿兵,再干得好,就能提军官,当上排长连长。
提干以前,部队发的是津贴,按当兵年限来,收入不会太高,提干以后发的是工资,副排长工资有五十五,赶得上地方国营厂老职工的收入了。
何老师说:“提干了,他当时是副连。”
“那他怎么会跟你相亲?”
“我们一个地方的,他婶子跟我小姨认识,觉得我各方面条件都可以,也读过书,就提了相亲的事。”
“彩礼给了多少?”
“一百二十八,加一块手表。”
“这就是了,你农村出身,初中学历,别人给你介绍的是军官,彩礼一百二十八还有块手表,我也是农村出身,初中学历,相亲嫁的也是军官,彩礼六百八十八,加三大件。”
其实原身跟贺东川不是相亲认识的,但何老师又不知道这些,苏婷就厚着脸皮给自己脸上贴了金:“养大一个孩子,供她读书要多少钱?小学学费书本费,一年五块够了吧,五年就是二十五,初中高点,一年加起来可能要二十,三年六十,这加起来都不到一百。”
“就说挣钱,她一个小孩子能挣多少钱,一个月五块钱有吗?按照一个月五块算,一年也就六十块,她现在三年级,到初中毕业六年,赚三百六,她父母现在不让她读书,多得的钱加起来也就四百六,算多点,五百块。”
“但如果他们能让她上初中,说不定她以后能考进国营厂,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工作,在她十五到二十岁的阶段,上初中的收入会比不上高。”
“另外,没学历,她能找到的对象,条件跟她家不会差太多,结婚再咬牙,能拿出来的彩礼顶多八十一百,但如果上了初中,岛上这么多军人,说不定她能找到一个军官,你是知道他们收入的,三五百的彩礼,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像我那位,彩礼加上三大件,给了一千多。”
何老师很犹豫:“这……不能这么算吧?”
“不这么算你要怎么算?跟她父母说就算她上了初中,她可能也只能嫁一个普通人,彩礼几十块,学历越高,亏得越多?”苏婷反问,“对着眼睛里只有利益的人,你就要让她看到利益,投入成本能压缩就使劲往下面压,收益能往上抬,就使劲往上抬,可能得到的钱越多,才越有可能说动他们。”
“可……如果娟娟长大以后,嫁的人条件没这么好,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办?”
贺东川能给那么多彩礼,是因为他工资高,家庭条件也好,能拿的出来这笔钱。可岛上的军官士兵,普通家庭出身的更多,就算陈娟娟读了初中,以后也未必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对象。
“拿不出那么多钱又怎么样?她书都读了,她父母不可能回到过去让她重新辍学,也不可能把她学到的知识拿走,他们能不能拿到预期收益,跟她有什么关系?”
何老师隐隐明白了苏婷的意思,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以后他们为了彩礼,逼着陈娟娟嫁给能出得起钱的怎么办?”
“你认为她没有读书,等她长大后,她父母不会为了钱逼她嫁人吗?说白了,沿着现在这条路走下去,她的人生已经到底,不管她未来过得好还是坏,回到学校重新上学,未来都不会比她现在这条路更差。”
“如果不想她被父母当成货物卖掉,那就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还有,告诉她学会爱自己,如果她足够爱自己,等她到了那个年纪,她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反之,如果她选择了妥协,那读过书的她,也不会比三年级辍学过得更差。”
听到这里,何老师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嗯,那我回去了。”
“谢谢,”何老师笑道,“另外,希望贺焱能早日回到学校。”
“下周吧。”苏婷想以贺东川的性格,就算贺焱想中途放弃,他大概率也不会答应。
……
从军区小学出来后,苏婷又去了趟海鲜供应站,买了条海鱼,并几只大螃蟹,之后找到李桂芳,跟她提了让贺焱来打工的事。
李桂芳惊得说不出话:“贺焱?他是不是太小了?你怎么突然想让他来打工?”
大院里的那些军嫂说话可不饶人,让贺焱那么小的孩子出来打工,怕是不到一天,苏婷恶毒后妈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驻地。
李桂芳知道苏婷不是磋磨继子的人,有心想劝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苏婷不怕被人误解,但这事不说清楚,说不定要引来妇联给她做思想工作,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我们没指望他挣钱,主要是想让他做点事,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到时候开给他的工资我们自己出。”
“我就说!”李桂芳恍然大悟,脸上也有了笑容,“既然是为孩子好,那我肯定没二话,你等着,我们主任正好在,我现在就去找她说这事。”
李桂芳说完就进了供应站,从后面的门出去,找到供应站主任,跟对方说起贺焱的事。
供应站主任也是军嫂,也有孩子,知道苏婷夫妻此举的用心良苦,非常通快地答应了下来。
等再走出供应站,李桂芳就对苏婷说:“事情成了,到时候就让贺焱跟着我,帮忙收拾鱼鳞内脏,这活不累,但腥气重,干不了两天,保管他受不了。”
苏婷也觉得这活好,赶紧跟人道谢。
“你这人就是客气!”李桂芳挥挥手说,“我还有活,不跟你聊了,明天早上你让贺焱过来,他不是正式工,什么时间来都行。”
苏婷应了声好,跟人道别,又去隔壁肉站买肉。
买完菜回到家,贺焱已经扫干净了主卧的地,饭盒和牛奶也都洗干净了,正坐在床上陪妹妹玩。
看到苏婷回来,他特意说了遍自己刚才干的活,很有邀功的意思。
苏婷非常痛快地夸奖了他,然后给他派活:“我买了鱼和螃蟹回来,你去把它们料理了吧。”
关系到晚饭,贺焱同样很积极,大声哦了句,跳下床往外走,刚走到房门口,想起来问:“妈妈,鱼和螃蟹要怎么料理?”
“你找一个桶,装点水,把螃蟹放进去,泡着就行。”
贺焱转身跑出去,按苏婷说的找桶,再接清水,将螃蟹放进去,完了又回到主卧:“鱼要怎么办?”
苏婷抱着慢慢走进厨房:“我来说,你做,先找个装汤的盆,接水,把鱼放进去,里外都要清洗干净。”贺焱把海鱼外面洗完,抬头问:“妈妈,里面要怎么洗啊?”
“从刀口把手伸进去洗。”
贺焱听话地把手塞进去,然后苦了脸:“妈妈,有血。”
看到贺焱这反应,苏婷放心了,买回来的鱼都是已经杀好的,内脏也被弄掉了,鱼身上只带了点血他都这么嫌弃,明天去供应站专门处理内脏,他肯定更受不了。
苏婷毫无同情心地说:“就是因为有血,才要洗干净啊。”
“好吧。”贺焱无奈,只能屏住呼吸继续洗鱼。
等盆里的水变成红色,贺焱捞起鱼,按照苏婷说的换了盆水,继续清洗,三次后,才倒入白酒和酱油腌制海鱼。
腌好鱼后,贺焱自信心再次膨胀,他觉得自己太厉害了,什么家务都难不倒他!
“我接下来干什么?”贺焱仰头问,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想着中午不开火,煤炉什么时候生都行,苏婷说:“先洗衣服吧。”
“嗯嗯。”贺焱用力点头,大步走进厨房。
这次不用苏婷教,他洗过自己的衣服,知道该怎么做。
盆里接满水,将衣服全丢进去,打湿,打肥皂,然后搓。搓着搓着,贺焱就发现了一件事,爸爸的衣服和裤子太大了,好像搓不完一样!
贺焱吭吭哧哧搓完衣服,要拧起来时又发现,爸爸的裤子好重,根本拧不动!
尝试了两次后,贺焱决定放弃,求助妈妈。
他自信心爆棚了一早上,好不容易碰到点难题,苏婷当然不会轻易施以援手,问道:“你觉得你们班的陈娟娟同学,洗衣服的时候会有人帮忙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不但没有,她要洗的衣服可能比你多很多,”苏婷说道,“既然你想像她一样辍学,那你就应该自己洗衣服,你说对不对?”
之前想到陈娟娟,首先进入贺焱脑海的,总是她不用上学了,可以随便玩了,但现在,面对这一盆衣服,他隐隐察觉到,或许陈娟娟的处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辍学后的生活,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但今天才第一天,这个念头才刚萌芽,还没生长出来,所以他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只叹气说:“那好吧。”
苏婷离开浴室,贺焱继续拧衣服。
爸爸的裤子太重,他拎不起来,就拿一个干净的盆放到旁边,拧一点,就往干净的盆里放一点,好几分钟后,他才拧干这一条裤子。
洗衣服前,贺焱觉得自己半小时就能轻轻松松搞定这些衣服,但实际上他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把衣服洗干净。
而且洗干净衣服后,晾衣服也是大难题,晾衣绳太高了,他挂不上去,只能借助凳子。于是他挂好一件衣服,就要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衣服再挪动凳子,再爬上去,挂衣服,重复刚才的动作。
等一盆衣服挂好,贺焱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也在抽筋,总之哪哪都不舒服。
所以当苏婷问他什么时候生煤炉的时候,他挥着手说:“我不行了,我要躺一会。”回到房间,仰面倒到床上。
看到他累得直喘气的模样,苏婷心里偷笑,面上却淡淡道:“那你别躺太久,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贺焱声音有气无力:“知道了……”
床上躺了没多久,就到中午了,虽然不用做饭,但饭菜不可能自己长腿回来,所以爬起来后,贺焱得带着钱和票,拿上饭盒去食堂打饭。
食堂人多,光排队,贺焱就排了十来分钟,回来吃饭就到十二点半了,再洗干净饭盒,擦完桌子,午睡时间也到了。
他忙了一上午,苏婷就没克扣他的午睡时间,由他睡到两点多才喊他起床生煤炉。
一觉睡醒,贺焱的腰酸背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打着哈欠爬起来,看到苏婷便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身上好痛。”
苏婷连忙问:“哪里痛?”
“背痛,腰也酸,手也不舒服。”
说白了就是累的,苏婷放心了,问:“那怎么办呢?”
贺焱可怜巴巴地问:“我下午能不能不干活了?”
苏婷没回答,只问:“我都帮你请了一周假了,你现在想放弃了吗?”
贺焱犹豫了,现在就放弃,那他不是要回到学校上课?虽然他现在觉得,上课也挺好的,可他都干了半天活,还没来得及玩呢,就回学校上课,好亏啊!
“那我下午要干什么?”贺焱问。
苏婷说:“下午没什么活,你把煤炉生好,帮忙照顾慢慢就行。”
虽然贺焱自己没烧过火,但他见过苏婷生煤炉,感觉挺容易的,立刻精神起来:“那我去烧火!”
说出这句话时,贺焱没想到有些事看着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生煤炉就是这样,虽然有苏婷在旁边指导,但半个小时过去,煤炉也没烧起来,他还弄得一脸灰。
贺焱都想放弃了,但苏婷一直在旁边鼓励他:“加油,等煤炉烧起来,你就可以去玩了,到五点钟回来备菜就行。”
于是贺焱一直没能狠下心,继续跟煤炉较劲。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煤炉总算烧起来了,看着里面的火苗,贺焱脸上露出笑容,又在苏婷的提醒下,手忙脚乱地往里添蜂窝煤。
等煤炉火彻底烧旺,苏婷将煤炉提进厨房,又指挥苏婷给壶加水,放到煤炉上烧。
忙完这些事,贺焱终于有空去洗脸。
洗脸时想到马上就能出去玩,贺焱心情非常愉快,甚至唱起了歌,只是刚从浴室里出来,他就听到了妈妈的呼唤。
原来是妹妹又拉了,需要换尿布,需要他帮忙。
换完尿布,再给妹妹泡牛奶,看着妈妈喂妹妹喝完,再陪妹妹玩一会,贺焱才想起来问:“妈妈,我现在可以出去玩了吗?”
苏婷抬头看闹钟,一脸为难道:“估计不行,五点了,要备菜。”
贺焱傻眼了:“啊?你不是说生好煤炉就可以出去玩吗?”
“我还说了你五点钟要回来备菜呢,”苏婷理直气壮地说,“我也没想到你生火这么慢啊。”
出去玩的希望破灭,贺焱瘫倒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苏婷安慰说:“熟能生巧,你是以前没怎么洗过一副,也没生过火,以后做熟了就快了,也能挤出时间玩了。”
贺焱看着苏婷,一脸哀怨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她还给他找了个工作呢,但面对贺焱时,她一脸真挚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那我再坚持坚持吧。”
准备再坚持坚持的贺焱,当天晚上就迎来了新的打击。
贺东川说:“我跟你妈妈给你找了份工作,在海鲜供应站帮忙,活不重,就帮忙整理东西,每天两个小时,七点钟去,干到九点结束,你没问题吧?”
贺焱刚想说有问题,就听到老爸说:“你要是不行,吃不了这个苦就直接说,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给你个反悔的机会。”
小屁孩也是有自尊心的,被说不行的贺焱头脑一热,拍着胸脯说:“我才不反悔!我肯定没问题!”
当天晚上,夸下海口的贺焱在床上后悔地扭了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