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顷用力抻脖子,一张小胖脸儿憋得通红,“噎……”
师雁行好气又好笑,赶紧端水。
田顷着急,都顾不上倒出来,直接抱着茶壶对嘴儿喝,一口气灌下去一大半,这才长出一口气,算是活过来了。
见他无恙,师雁行才哈哈大笑着打趣,“至于么,吓得这样。”
田顷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未褪,也不知是噎的还是臊的。
他抱着空盘子砸吧嘴儿想了半天,几根油乎乎的手指头在盘子边缘点啊点,点得师雁行都快睡过去时,才听他道:“这个吧,我也说不好。”
烧烤现场就备着热水和香胰子,田顷起身去洗了一回,边擦手边组织语言。
“这种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年我只是觉得,好像到了年纪就该娶媳妇传宗接代,我也确实那么做了,奈何……嗨,有缘无分罢了!”
怪他自己不争气,太过痴肥,把铁板钉钉的未婚妻吓坏了。
他不远强人所难,便主动退婚。
师雁行端详他的神色,“人无完人,谁也做不到人人都喜欢,你已经很好了。”
可别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田顷失笑,“小师妹多虑了,我倒也没那般脆弱不堪。”
他与那位世伯之女本就没怎么见过,自然也无甚情分,婚事作罢也就作罢了。
失落么,确实有些,但要说难过到闻风丧胆,倒也不至于。
日头已过正中,一天之内最热的时候即将到来,后头有仆从带着篷布架子过来安装,既不耽搁吹风看风景,又能遮挡阳光。
田顷和师雁行也顺着荫凉往里挪了挪,看着帐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圆滚滚的船帆。
山坡上有许多蒲公英,风一吹,便小船似的挤满视线,镶着阳光给的金边,飘飘荡荡往远处去了。
田顷的声音从暖融融的空气中传来,一如既往慢悠悠。
“就是觉得这种事实在麻烦,倒不如等一等……”
但他的生活太充实了!
出行游学、会师面友、赶考做官……几乎就没闲着的时候,然后娶妻生子这项任务直接就被挤到咀角旮旯,遗忘了。
直到年前师雁行和柴擒虎成亲,田顷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师门之中就我这一条光棍啦!
这棍儿光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师雁行懂了。
这是单身习惯了,懒怠更改生活状态。
大约田顷本就不是非恋爱不可、非成亲不可的性子,田家人自打他退婚之后又纵容,所以本人一直不怎么上心,就这么拖到现在。
师雁行想了想,认真道:“二师兄,我很理解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决定,人并不是说看着别人如何,自己就一定要如何,所以你不是一定要成亲不可。
但同样的,我也希望自己的兄长能真正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不被过往束缚,也不被世俗伦理束缚。
真要说起来,田顷才是裴门之中心思最简单、最洒脱的。
她觉得现阶段的田顷根本就没想太多。
黄金单身汉的生活完全满足了他现阶段的所有精神和物质需求,别人的生活再好,他也不会羡慕,更不会盲从,完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式。
唉,是个胖胖的浪子啊!
而偏偏他有资本这么做。
田家有钱,哪怕田顷这辈子游手好闲混吃等死,来日父母留下的财产都够他挥霍几辈子了。
他有功名,却又不过分追求权力,所以无需考虑朝廷和上官的意思,专门娶位高门贵女巩固地位……
可以说,田顷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困难,好多事都是亲朋好友戳一下,他动一动。
所以师雁行希望田顷能好好顺一顺思路,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
如果以前的事真的造成了心理阴影,那咱就帮他驱除阴影,重获健康人生。
如果只是单纯享受单身生活,不想成亲,那就干脆不要为了成亲而成亲,祸害好姑娘做形婚。
师雁行甚少如此严肃,田顷不自觉跟着正襟危坐起来。
他搓着手,难得有些茫然,“我还真没想过。”
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富裕让他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无欲无求。
他稍显局促地舔了舔嘴唇,看看裴远山和宫夫人,再看看宋云鹭夫妻,喃喃道:“平时不觉得,就偶尔逢年过节或遇到什么事儿不方便对外头说时,看着师父师娘和你们,也觉得有个伴儿挺好。”
说到这里,田顷又忍不住笑起来,竟有点小娇羞。
“可我实在想不出成亲后的样子,也不知若身边多了位姑娘该怎么办。”
师雁行笑着拍拍他的胳膊,“人之常情罢了。”
两人笑了一回,师雁行又道:“还是那句话,你好好考虑几天嘛,不管结果怎么样,都给我个信儿。
若有这个意思,不妨试一试,若不成,也没什么。”
于大人家虽然有意,但人家姑娘也不能无期限地等下去不是?
京城风气很开放,未婚男女会面者比比皆是,又有诸多文会、宴会、庆典等,多的是机会接触。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必担心姑娘们的名声会因此受损。
小师妹有经验,听小师妹的!
田顷双手扶膝认真听完,重重点头,两只掌心用力在裤腿上蹭了蹭,“好!”
“姐姐!”那边鱼阵跟着柴擒虎打了一遍拳,汗没怎么流,肚子倒是又饿了。
她巴巴儿跑过来,笑嘻嘻扯着师雁行的胳膊撒娇,“姐姐,我想吃你做的炸糕了。”
师雁行成亲之后便不与她住在一处,平时又忙,鱼阵已许久不曾央求她做什么。难得今日空闲,又肚饿,这才张口。
“有烧烤还不足?”师雁行失笑,“吃心眼儿顶顶多!”
被她这么一说,师雁行的馋虫也被勾起来了。
确实,肉虽好吃,可这吃饭吧,没点主食垫着还真不得劲。
要不,就炸几个?
早年她们还卖大碗菜时,并买不起什么名贵糕点,那年过节,便只用一点当年面粉混着红糖做了几只金灿灿的炸糕。
如今想来,倒是追忆更胜滋味。
有钱有人的最大好处就是想做的大部分事,都可以吩咐下人做。
很快,炸糖糕需要的面坯、红糖、白糖等就都备齐了,甚至油锅也开了火,只等师雁行吩咐。
庄园中自有厨房,通晓厨艺的人不在少数,很不用师雁行事事亲力亲为,只需她亲自演示一番,给亲朋好友略炸几个意思意思,也就结了。
炸糖糕的面最好是糯米面,弹性大、口感好,又有嚼劲。
奈何在场颇多老少,又刚吃了烤肉,再吃糯米炸糕恐不消化,师雁行就在里面加了不少面粉。
面坯需要和得很软,放在手中软趴趴一团,没点经验的人还真做不来。
难得休息,众人也不忍心师雁行太过劳累,有意替她分担,便纷纷洗了手上前凑热闹。
可惜本事不济,硬生生弄成车祸现场,师雁行看了一圈,额头青筋直冒,越看越火大,直接都给撵了。
这不纯粹浪费粮食嘛!
去去去,都该干嘛干嘛去!
没你们帮忙我反倒快些。
她熟练地将面坯在两只沾了油的手之间倒来倒去,嘟囔道:“真是越帮越忙。”
众人委屈且惭愧,但不敢说。
都长了手,可真用起来时,却好像手又不是手。
它不听使唤嘛!
炸了红糖和白糖两种馅儿,白糖里额外加了蜜渍桂花,香甜可口自带清香,能缓解一点油腻。
密封的糖糕受热鼓胀,出锅前几乎变成一只糖球,众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不小心炸了。
师雁行丝毫不慌,一面留神火力,一边观察火候,长柄漏勺和筷子左右搭配,让糖饼不断翻转均匀受热,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很快,空气中就弥漫开浓郁的油香,大竹篮里摆满了金灿灿的炸糖糕。
“咕咚……”
不知谁用力吞了下口水。
好香啊!
好像不管是什么,只要一过了油,便美味加倍脱胎换骨起来。
糖糕内部温度惊人,若不等放凉了就吃,里面滚烫的糖浆能把人的嘴巴都烫破皮!
鱼阵吃这个最有经验,带头用筷子先在糖糕边缘戳一个小洞,鼓起腮帮子吹几下,看着乳白色的热气呼哧呼哧直冒,就是在降温了。
等放到能入口时,趁热伸着牙尖咬一口,听着金灿灿的外壳碎裂,看着雪白的糕皮拉出来老长,露出里面甜蜜的甘浆,缓缓流动着,微烫,热乎乎的甜香直往鼻孔里钻。
红糖甜味浓烈,而有蜜渍桂花的白糖馅儿则更美貌,流动的小花盈盈润润,虽是去岁开的干花,竟有十分动人颜色。
方才的烤肉已经将众人喂了半饱,此时便是解馋的餐后甜点,个头并不大。
若有肚皮的,自己吃一个也不算撑,若想留点的,两人分一只也很好。
柴擒虎将一只炸糕分开两半,快乐地与师雁行分享,“这倒有点像你做的水晶糕呢!”
热乎乎的炸糖糕香甜酥脆,迅速填满了众人的另一个胃。
“哎呀,蜜蜂!”
鱼阵咬着炸糕笑道。
浓郁的甜香竟将蜜蜂也吸引过来,毛茸茸的小东西们四处乱窜,惊得女眷们又叫又笑。
还是柴擒虎常年在外行走,对此颇有经验,去倒了一点蜂蜜在盘子里,端到帐子外头。
不多时,那些误入人群的蜜蜂们果然如得了讯号一般,又嗡嗡飞出去,落在盘子里大快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