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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炝锅白菜面

今天来郑家吃席的六名客人中, 四人来自县学,两生脸两熟脸,裴远山不想继续掺和这些,没来。

另外两位, 一是本地人称衙门二老爷的县丞孙良才, 另一位则是主簿王大人。

县令本人没来, 毕竟身份忒特殊,若因一笔买卖就随便赴宴, 传出去难免让人说嘴。

但作为二把手的县丞孙良才到场, 已经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县令的态度。

所以,不怪郑义紧张, 今天这桌客人, 几乎就是整个五公县的天。

伺候好了, 至少接下来三年五载顺风顺水,伺候不好了, 能不能过了年也难说!

郑义先带着长子敬了一圈酒,众宾客很给面子, 都喝了。

稍后佛跳墙上桌,一人一个小盅, 解开盖子,一股从未闻过的浓烈异香瞬间席卷全场。

哪怕没鼻子的人也要喊一嗓子香。

但奇就奇在, 你知道它香, 一时间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别说这些没见过的,便是已经提前试过的郑家父子,也禁不住暗咽口水。

这道菜当主菜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且不说味道如何, 光耗费的材料吧, 海参、鲍鱼、瑶柱、排骨、肥鸡等等, 单独拎出来每一样都够独立成菜!

几小时细火慢炖,好些郑义都觉得不错的好物,竟也被无情舍弃。

然后,就得了那么十来盅。

按着人头多出来几个,怕的是出篓子。

或是哪位客人当真吃美了,就是不顾体面还要叫第二回 ,那也不能走空。

“这是从外头聘来的大厨特意为诸位贵客烹饪的佳肴,名为佛跳墙,意思是如此浓香,便是佛祖见了也要忍不住破戒,越墙而来了!”

郑如意介绍道。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信佛的,故而听了这话,都是大笑。

“能博诸位一笑,便是这名儿的造化啦!”郑义笑着谦让道,“来来来,举箸,同食美味。”

在场不少人都是吃惯山珍海味的,却从未见有一道菜能将如此多的的奇珍汇聚一坛,哪怕还没尝,已有些飘飘然。

自己受不受重视,单从菜品上就能看出来。

若是外头来的打秋风的,主人家舍得给他们吃这些?

上回就来赴宴的两位客人顾不得许多,忙先夹了块来吃,却是滋味儿醇厚,才要夸赞,忽听斜对面响起低低啜泣声。

众食客俱都停了手中动作,齐齐抬头去看,愕然发现低声呜咽的竟是上座的县丞孙良才。

他看着佛跳墙长吁短叹,又以袖掩面,十分凄凄艾艾。

郑义心里直打鼓,心道好端端的,这是闹什么妖?

嘴上却关切道:“大人何故伤心呐?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非也,”孙良才摆摆手,放下袖子,露出一双泪眼,叹道,“饭菜极好,只是忽然想起家中老母,她老人家清贫惯了,想必此时在家青菜豆腐,我却在这里山珍海味,真是枉为人子!”

众人:“……”

尤其是与他同来的主簿正巧才塞了一粒瑶柱在嘴里,美得飘飘然,听了这话,顿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你个孙良才啊,玩儿这出孝顺儿子的戏码,你他娘的倒是早说啊!

你出来吃席惦记老母,那我们这些成什么人了?

岂不是没了心肝!

郑义也有一瞬间错愕,不过到底经历得多,面上且瞧不出来。

就见他略一挤眼,不过短短几息的工夫,眼眶竟就红了!

对面的郑如意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本事?

您怎么办到的!

“大人纯孝,着实令人动容。”郑义也陪着假哭,“不如草民派人去将老夫人请来,或是额外置办一桌……”

“哎!”孙良才忙阻止,“本官一点家事,何苦劳动大官人?少不得打发我的小厮去将这什么佛跳墙送与她老人家吃。”

“大人此言差矣,”郑义正色道,“大人想尽孝心,又不欲扰民,这有何难?倒不必这么着,岂不知您孝顺老母,令慈也心疼儿子。若说这菜虽难得,后厨倒还有两盅,草民这就打发人给老夫人送去就是了!”

孙良才见状,又推辞一番,少不得众人都上来劝,这才慢慢止住,一时席上喜气洋洋。

稍后酒过三巡,众人略略有了一点醉意,郑义这才提起买卖的事。

其实县学那边用谁的布匹棉花都无所谓,关键是衙门肯不肯点头,肯不肯拨款。

被伺候好了的孙良才也不卖关子,直道郑家布庄多年来诚信经营,积极纳税,还逢年过节就捐钱捐物施粥舍药,县令大人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试问这样的好商户不扶持,却照顾哪一家?故而衙门这边不是问题。

郑家父子这才敢放下心,又使出浑身解数敬了一回酒。

因怕误事,桌上摆的都是口感好,却不易醉人的西域葡萄酒,也不知那孙良才天生不胜酒力,还是借酒劲说真话,不多时就有些歪歪斜斜,拉着郑义喊起贤弟来。

郑义连呼不敢,却听孙良才又叹道:“老弟,你们外头只瞧我这一身官皮,口口声声何等威风,殊不知,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呀。”

这话倒是真的。

郑义点头,深有同感道:“是呢,草民明白。”

就跟外头的人看他郑大官人腰缠万贯,觉得肯定事事顺心一样,哪里知道酒桌上给人家装孙子的苦?

孙良才微眯着眼睛唏嘘道:“有时想想,这大半辈子弄这点微末小官,图什么!还不如像老弟这般做点买卖,照顾的家里人穿金戴银,想吃什么吃什么。不像我,老母下月寿诞,我却置办不起像样的席面……惭愧,惭愧呀!”

郑心头微动,才要说话,却见孙良才将脸一抹,笑道:“是我酒后失言,失态了,老弟权当没听见,切莫往心里去。”

郑义敷衍几句,却是结结实实往心里去了。

稍后散席,郑家父子亲自将贵客们送出门,亲眼看着上了轿子,又送出去半条街,这才顶着雪片打着寒颤回屋取暖。

爷俩也不敢就此歇息,就去前头书房对坐烫脚,一边烫脚,一边细细回忆今天宴席上的点点滴滴,查缺补漏。

“爹,”郑如意亲自替郑义倒了一回热水,“那孙县丞最后哭穷,到底是真的酒后吐真言,还是借机索贿?”

入夜后西北风越发紧了,吹得窗纸一鼓一鼓的,叫人不自觉跟着抖。

郑义沉吟片刻,意义不明地呵呵几声,良久,才缓缓道:

“孙良才素来有孝子之名,孝心么,七分真三分假,哭穷么,只怕倒有八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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