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深夜, 昏暗夜色中,四下无垠雪原,苍穹茫茫一片。
雁门关内, 守城的士兵正在打盹间,忽见远处天际线外, 沿着山棱, 似乎有身影波动。
西羌苦寒,以放牧为生, 是以每年年关,食不果腹之际便总要与北境摩擦生兵。
守城之人皆以为与往年一般, 雁门关外蒙山脚下道路曲折难通, 便是有敌袭也是小队骑兵来袭罢了。
他不慌不忙正欲细看,奈何越看面上越灰败, 未几便听闻地上阵阵轰鸣。
山脚下黑压压一片, 触目所及之处皆是西羌骑兵!
士兵面色大变, 仓惶跑下塔楼报信。
“夜袭!羌人夜袭!”
“西羌骑兵来了!”
士兵们连忙吹响号角,擂动战鼓,却又慌乱不已,他们这地偏,比起旁处鲜少受西羌扰乱, 因此驻守此处的兵马并不多。
这次与以往小打小闹阵仗截然不同, 不过片刻间,远处天幕间尘土翻卷, 厮杀马蹄之声不断刺入耳膜。
雁门关之后, 住着数万以耕种为生的黎民百姓。
多年前也是因中原内乱, 司马氏昏庸, 西羌趁机铁骑踏平北境之地, 连夺二十一城。
胡刀所到之处,汉人尸骨无存。
历史车轮滚滚不断,可一桩桩惨烈旧事仍是重演不断。
西羌数万骑兵呼啸而至,势如破竹,扬起屠刀朝蒙山脚下夜袭而来。
雁门关并非要地,是以只在此驻扎一营士兵,如何能抵抗数万装备精良的西羌骑兵?
未几,巨大的重物落地声,城门轰然倒塌。
涌入的敌军铁骑如同狰狞猛兽,手持铁器弯刀,狼牙铁锤,嘴中发出凶狠如虎啸般的叫唤,一入城内疯狂杀戮,刀刃之下未有活口。
精疲力竭的北境守将接连惨死铁骑践踏之下。
本在睡梦中的黎民百姓听马蹄轰隆阵阵,刀枪剑鸣,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哭嚷着四处逃路。
黑夜中一道道银白刺破苍穹,箭雨所到之处,火光熊熊。
整片城池片刻间便四处皆是浓浓火烟。
...
郗琰得信赶赴此处时已是晨阳间。
连夜率兵奔赴一百余里,未曾有片刻歇息,所见到的便是满地残垣,触目所及之处,滚滚浓烟。
不过一夜间,城池村庄被西羌铁骑踏破,撕开一处裂口,入内犹如贼匪一般烧杀抢掠。
可这群牲畜仿佛故意与北境之师打迂回战术,在重兵赶来支援前一刻,留下满地狼藉带着四处搜刮来的丰厚金银粮食,退了回去。
郗琰来的匆忙,满身霜雪只半披着披风,一头乌发染满了一路过往沾上的霜雪。
他死死攥着刀鞘,眼中被浓烟熏得酸胀难忍。
身后亲卫哭着来报:“将军,四营...全军覆没。”
自动乱始,南地数次曾有燕王遇险消息传回朔州,朔州领将皆是人心惶惶要求郗琰往南发兵,踏往上京支援燕王。
皆被郗琰劝阻下来。
他也深刻记着王兄吩咐他的话。
王兄曾数次书信往来,提点北境边线严防死守,绝不能叫朝中内乱惹得这群西羌踏入崇山一步。
果不其然,郗珣信中所言一一灵验。
可郗琰纵使早有所觉,仍难以接受这一幕。
他所守护的城池,夜间遭到屠杀抢掠,凶手恶徒却又跑回草原里待着了——
他明明做了充足准备,北境部署重重兵力,可仍是一时不查,叫此地被胡羌糟蹋。
郗琰想起当年王兄镇守北境之时,可曾出过他这般大的差错?
王兄用兵入神,他治下边境各城池虽常有摩擦,却从未如今日这般整个大营的士兵都全军覆没!
冰霜雪地里,马儿连续打了几个喷嚏,郗琰眼眸漆黑一片,握拳一捶狠狠捶往面前树桩。
这一捶半分未曾卸下力道,他手背骨节处顿时鲜红一片,血肉破裂。
他身后聚集而来的部下们皆是赤红着眼,叫嚣起来。
“这群龟孙子竟撒腿就跑了,将军!冬日里他们粮草不齐必当支援不足,我们不如立即领兵去追!”
“我们北境之师岂是好欺负的!这群畜生自己王帐都乱着,我们何须怕他们?务必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对!血债血偿!”
郗琰面色阴沉,看着这四处尸体推积如山,耳边充斥着城中百姓无助痛苦地哀嚎。
他浑身血液都凝结起来。
少年心性,总是满腔热血嫉恶如仇,可郗珣却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冷静的时候,任凭耳畔呐喊声震天,部下们接连跪下请出兵。
他望着远处的蒙山。
便是连那些侥幸活下的臣民都跪在了他膝前,大哭着扣头,泪流满面,请将军出兵为城中百姓报仇雪恨。
郗琰只沉默看着,连夜奔波而来浑身汗水,只在外出停留片刻,就要被这呼啸北风凝结在自己面上。
他却丝毫不觉寒冷,沉声道:“派一营补上缺口四处戒严。对侧蒙山之后是密林,道路曲折恐有埋伏,回撤兵力!”
“将军!”
部下们皆是不赞同,一群热血之师,以往跟着燕王身后是如何所向披靡打的西羌哭爹喊娘的?
谁受过这般的窝囊气?
甚至有人埋怨起来,觉得这位二公子不如主君有本事。
人都这般欺辱到了头上,兄弟们伤亡惨重,还不发兵?
四周都是抱怨之声,郗琰却不发一言,仍是只部署兵力严密守着各处城池,不准麾下踏出一步。
此等抱怨只会愈演愈烈,几日功夫甚至百姓都对着北境的大将军纷纷怀疑、不满起来。
更有消息道是王爷早在上京遇难,便是大将军拖着不肯派兵南下前往支援王爷才惹出此祸。
消息愈传愈烈,甚至燕王留在军中的亲信皆被说的心中哀恸,纷纷怀疑起来。
虽郗琰近几年在北境也立下许多功劳,有许多拥趸之臣,奈何如何也不能取代小燕王在众北境臣民心中的地位。
主上无嗣,是否真如传言那般,二公子故意推脱不去支援,想要借着动乱之手谋夺王位不成?
一时间北境军心涣散,民众不安,连几位前军大将都纷纷前来劝说郗琰。
劝说他不能继续防守不作为,请他要么出征南下,要么率兵北上,唯独不能跟个老王八一般缩着头不出壳。
郗琰听完,神色不变,将面前冰凉的半壶茶水喝完,鼻中讪笑一声:“你们都是老将,还用得着我多说一句?如今南地各处混乱,皇帝老子都自身难保,朔州失守了你们告诉我,谁能来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