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宁十六年,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自岁暮起,四处天灾人乱,这短短一年里, 皇帝病危,太子监国。
盘踞各地的世族门阀先后起兵, 有打着襄助王师平乱之名, 举兵来犯,更有猖狂之流更是剑指朝廷。
不过数月, 武陵,丹阳汝南, 南郡等地先后沦陷。
战火纷飞, 生灵涂炭。
上京本就兵力匮乏,面对多处联军进犯, 人人寝食难安。
唯一好消息, 便是燕王出征南阳平叛, 一连大胜,这位叫西羌闻风丧胆的战神果真是不负虚名。
自燕王亲临南阳,军中一改往日颓废,逆臣兵马一路连连败退,重新困回江夏之地。
上京得来了片刻喘息。
......
元熙高坐明堂, 难掩眼下一片乌黑。
自燕王离京始, 他便日夜难寐,心中恐慌。
先前以为走了这位叫他难以安眠的榻侧猛虎, 自己必能放开手脚提拔亲信, 笼络势力, 肃清朝廷。
怎奈四下朝臣, 皆无他敢信任之人, 一群朝中老狗皆为墙头草,各有各的心思。
荆州总兵、南北衙禁军、京兆兵马......更是不听储君调令。
元熙恼恨郗珣拢权,在朝中排除异己,叫他窝囊难堪。可他却也知晓,此时的上京人心涣散,若无燕王坐镇只怕是一盘散沙。
若是燕王抛弃上京,只怕不出月余上京便被攻破。
便是他的太子之位也做不安稳——
如今朝中只盼着燕王赶紧平复南阳,退回上京坐镇,至少能叫上京多一层保障。
奈何南阳战胜的消息传来,本该迎来燕王回朝,众人还来不及欣喜之际,又传来一噩耗。
“报——”
“颍川齐氏扯旗反了!”
“齐玄素称太子您乃是伪造诏书登的位,怀疑您囚禁了陛下,说要入京解救陛下.......”
有睿智的臣子立马面色大变,朝中高呼:“颍川本就与江夏接壤,齐氏只怕会出兵助逆臣元修,燕王腹背受敌只怕不利!”
元熙一时不察,面色惨白,深觉自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
他当即呼了口气:“齐氏出多少兵马?”
“三万。”
“三万?!”
朝中文臣不免纷纷争论的面红耳赤,“只怕是齐氏早有反心,太子!如今还请您立刻发檄文诛杀逆臣!”
元熙听此等废话不由大为光火。
东都王当日发兵,朝廷没有檄文讨伐?可有下文?
逆臣贼子仍是猖獗,只叫朝廷的颜面狠狠摔入地上践踏!
齐氏造反之事很快传至后宫耳中,齐皇后纵使不得宠,却也战战兢兢为后多年,颇受前朝后宫尊重。
齐后听闻自己亲兄长亲侄子造反,不由得一口气没喘过来,前朝还没商议出要如何惩治齐氏,便听小黄门哭丧着来报说齐后欲上吊自尽被解救了下来。
也不知是真想自尽还是被娘家卖了,如今无奈做做样子。
但元熙却不能当成小事。
他还是太子,嫡母就被逼死,只怕传出去又会说是他暗中命人杀害的嫡母。
岂不是又给了齐氏冠冕堂皇发兵朝廷诛杀他的由头?!
元熙不知自己是如何退的朝,一路双膝发软的赶去齐后宫里,听里头传来阵阵哭声,又听闻太医说齐后救的及时,性命无恙。
元熙才松了口气,他阴狠道:“派人十二时辰盯紧,另派人去长乐公府上将女眷接入宫,随母后一同严加看管。”
他说完,独自领着亲信浑浑噩噩沿着皇宫甬道漫无目的的游走,想将自己一刻不得平息的心能安静几息。
他太累了,日日不眠不休,可烂摊子总是处理不完。
可身后人一刻也不准他停息。
身后的亲信仍絮叨在他耳边:“太医传话来说陛下只怕是这几日了,您该早日为即位之事做打算。”
元熙听着,只抬眸望着四周朱红宫墙,琉璃碧瓦。
他不觉得这日到来的有多少欣喜,反倒升起了茫然无措来。
他如今不想去更不敢去那个位置,却被无数双手不顾自己意愿,将他往上推。
做个闲散王爷,尚能活命,再往上呢?
这烂摊子,谁能收拾?
郗珣打赢了仗还拖着不回朝,谁知又是报着什么打算?是不是真腹背受敌?还是与齐氏合谋了去?!
元熙也想挺起脊梁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帝王,守住王朝尊严。
半年前他还觉得元氏江山,他元熙会绵延永祚,必不会叫逆臣贼子钻了空。
可如今,不过短短半年功夫,他面对着四分五裂的江山和无数逆臣贼子的剑指,就浑身打颤,日夜难安。
他扛不住了。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燕王抓来充数的傀儡罢了。
...
东宫——
自瑶光殿的元娘娘有孕,风向是一变再变。
东宫如今人人皆知,元娘娘的肚皮争气,请平安脉的太医们都说是男胎。
随着常令婉肚腹一日日的隆起,往常瞧不起她的那些自诩出身显贵夫家位高权重的女眷都一改往日高傲模样,想着法子在这位未来宠妃面前露脸。
浔阳公主与永兴公主今日恰巧撞见,一同前来看望身怀有孕的哪位元娘娘。
两位贵主对视一眼,不由得皆是掩唇轻笑,掩住面上窘意。
能不跌面吗?堂堂帝女,却要想法子讨好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储君妾室,换谁能心甘情愿?
心不甘情不愿也无可奈何。
永兴自从陆相倒台,如今太子之位又落去与她交情浅薄的异母弟弟身上,她早难寻往日尊荣。
至于浔阳公主,太子念旧情,性子也宽和,对这个曾经患难与共的妹妹颇为关照,她倒有几分风光。
可再是风光又能如何?只是一个妹妹罢了。
如今朝中甚至还有文臣提议,将未曾婚配的浔阳公主嫁去南蛮之地的百越王当侧室,以求百越能出兵替朝廷击退南地诸侯。
自从知晓此事,浔阳便再也无法安稳片刻。
昌宁郡主的前车之鉴摆在她眼前,老西羌王娶了昌宁没两月便过世,王位几经变动,谁知昌宁如今落在哪个王孙贵族手里?
如今的朝廷,可有人还记得那位半年前才被他们送去和亲的公主?
浔阳微扬着唇,永兴轻摇绢扇,两位公主相视浅笑,便是如今的窘迫碰面,面上仍带着天家贵女的冷然贵气。
二位贵主未曾踏入她们正经嫂夫人的殿中,甚至未曾过问过孙三一句话,便劲直去了瑶光殿中。
浔阳与永兴甫一入殿,便见宫娥们正端着各种补品进出。
时下四处战乱,水陆皆是不通,粮食运不进来。纵朝中户部想了许多法子仍难解缺粮危机。臣民多有食不果腹,便是东宫都勤俭的很,妃嫔食不过两道菜,奈何瑶光殿总是例外。
上等补品,金丝血燕日日不重复的往瑶光殿里送。
殿内,常令婉穿着一身紫华蹙金五彩凤纹牡丹罗袍,发束桃心金冠,在宫娥们不停劝说下,以丝帕攥着调羹小口吃着燕窝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