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言语挤兑, 便是锦思也不屑于用。
可倒是这位大姑娘身为名门闺秀,人前人后却是两幅面孔。
对着常尚书、夫人、老夫人是再温和不过的面孔,对着她家姑娘又是另一幅模样。
既如此, 锦思便也学着这大姑娘一般模样挤兑回去——
“天地君亲师,总是君在亲前。”
“大姑娘不感念郡主恩情便罢了, 似乎连规矩也忘了, 还是没有学好规矩......”
常令婉听完细眉蹙起,眉眼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阴翳。
她垂下眼帘将眼中神情藏起, 嘴角上挑,幽幽道:“国有尺度, 族却也有族规, 便是开国□□也要推崇着这些世家门阀的规矩。常氏累世簪缨,族规、家规共计三百四十二条, 我是倒背如流, 更是牢记心中一刻不敢忘。”
“这头一条便是尊崇孝道, 不得忤逆长辈......六妹妹早年不在府上长大,规矩想必也是不知。祖母仁慈想叫一家子兄弟姐妹相处融洽才如此,我也只是顺着祖母的意思而为,顺着常府的规矩而为。不想六妹妹既是觉得长姐没了规矩不成?我倒也是头一回听说,莫非六妹妹想让我这个做长姐给你行礼?”
常令婉语气仍是那副和声细语, 若是落在旁人眼中, 倒是好一副端庄长姐教导不懂事幼妹的模样。
她抬眸凝视起珑月,见其姿容出众, 桃腮泛红, 朱唇润泽, 杏眸中澄净通澈又带些春水般的潋滟媚光, 生的如此明艳, 又得此等际遇。
以往是燕王府的安乐郡主,自己该高高仰望着那位郗氏的郡主,可如今呢?
她以往仰望的不仅是身份,更是血统门楣,南齐北郗,南地的第一世家乃是以如今长乐公为首的齐氏,而北地,便是天水郗氏了。
郗氏门楣显然更高常氏一截。
更多的是背后的燕王府。
可如今这位叫她仰望的郡主,也成了与她血脉相同的妹妹。
与郗氏毫无关系,反倒是与她一般出身甚至族谱上也要矮她一头的六姑娘罢了——
六妹妹竟还妄想依以往的规矩行事?
想做常家的女儿,就该好好守着常家的规矩。那般想做回曾经的郡主,那就从常府滚出去。
常令婉才不相信燕王会为了她一个常年少见的养妹,与整个常氏闹不愉快?
若真是舍不得,当初只怕也不会送回来了......
正是晌午时候,在秋日的萧瑟黄荫中,斑驳日光落下,正好落在珑月那张格外标志的面上。
“六妹妹......”常令婉清凌的眸子似带着怜悯的看向她。
珑月望着自己粉嫩指甲盖上,锦思才给自己绘制的精巧的水仙花儿。
只觉这位阿姊果真是才女,条条框框,正义规矩总是站在她那边。
她若拿身份压常令婉,常令婉便拿孝道压自己。
如此利落的嘴皮子,真是好一个才女。
珑月眼见锦思欲继续理论,她摆摆手示意锦思无需多言。
与这等人浪费口舌,有何必要?
珑月敛着缕金百蝶穿花百褶裙,倚着廊座缓缓坐下。
她微微昂起粉白尖瘦的下巴,用粉嫩的手指指着常令婉,软声道:“我不是要你给我行礼。”
常令婉只以为是被自己吓唬到了,当即止不住冷笑:“方才六妹妹的丫鬟说的可不是这话,话里话外六妹妹的丫鬟嘴皮子倒是厉害的紧......”
珑月那张被樱桃汁水染得鲜红的唇瓣轻启,一字一句道:“我是要你给本郡主跪下磕头——”
常令婉一听,几乎怔在原地。
她如何肯行这等折辱自己颜面的举动?
她今日当着这么些丫鬟婢子的面下跪,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常府行走?
常令婉当即疾言厉色冷刺起来,“六妹妹若真想充当郡主的身份,索性就别回常府,常府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有种将你今日的蛮横对着阿父、祖母去!针对我算什么本事?我知晓六妹妹妒忌我这些年承欢父母膝下备受宠爱......可我又何其无辜?你回来了我就该远远避让着你不成?!如今还想要如此折辱我?”
珑月看向院子里,自这场闹剧开始,早已赶过来护着自己的侍女婆子们。
朔北与西羌交战之地十室九空,三五不时便是与一场西羌军队恶斗,如此恶劣环境想要存活本就不易,朔北女郎凶狠蛮横异常,不比男儿差。
先王时便收容了众多父母双亡的遗孤女眷,后奉清选了一批根骨结实的练武之才,充作暗卫培养。
珑月回府后担忧她安全,便有数十人随着入了常府。
珑月以往没用上,如今倒是派上用场了,至少叫她手中有人,心中安稳。
珑月学着常令婉的模样,轻言浅笑,和声细语,吩咐女侍道:“让她跪下,给我磕头。”
珑月话音刚落,两名女侍便面无表情的上前,一左一右锢起常令婉的肩头。
“你们干什么?!”
常令婉惊愕哑然,她哪从想过在常府内,珑月竟真敢使婢子朝她动手?
“一群王府里的奴才也敢在我常府狐假虎威!?你们若是胆敢碰我,我岂会饶过你们!?”
常令婉恼羞成怒挣扎起来,出言恐吓。
却仍不见身后人松手,只越锢越紧。
她那双常年冷傲清凌悲天悯人的眸,终是升起一丝恐慌。
春鸳也被这一幕吓的呆滞,她四顾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这处抱厦右侧间往日少人经过的长廊,竟围满了婢子。
仔细一瞧,还都是六姑娘院子里的那群侍女!
意识到大事不妙,春鸳连忙往外跑去喊人,却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拂冬扯着头发往后一把拽了回来。
拂冬又高又壮,手劲儿更是大,直接就将春鸳扯倒摔在了地上,春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哼,嚎哭。
“要杀人了!不得了了!府上六姑娘要杀大姑娘了!”
春鸳强忍疼痛,开始嘶吼起来,手足并用的去与拂冬纠缠扭打。
拂冬早看她不爽,如今还能给这贱蹄子打着了?
拂冬脸上才挨春鸳一道猫爪子,朔北的妞儿不觉得疼,反而更被激起了血劲儿,她不退反进,一只大掌攥着春鸳那两只贱腕子,就叫春鸳动弹不得分毫。
拂冬将她活活又从地上扒拉了起来。
另一只空闲的手反手就朝春鸳那张丫鬟中也姣好白皙的脸上打去,同时以膝肩狠踹她的肚子。
“贱丫头!跟你姨娘生的主子一般模样,一样一张臭嘴!看我不打烂你的臭嘴!”拂冬也不知哪儿学来的话语,十分坏人德行。
“救命......救命啊.......”
春鸳嗓子一吼,拂冬又是两巴掌。
拂冬早受了这贱丫头不知多少次气,自然毫不留情,两巴掌上去就叫春鸳脸蛋肿胀的老高,唇角拉裂的厉害。
一张嘴哭喊,牙缝里一片血红,口津混着鲜红的血顺嘴角往下哗啦啦的掉,模样十分骇人。
“姑娘...救救我.......”
春鸳的主子姑娘如今哪儿能救她?
她早已自身难保。
大姑娘死活不肯下跪,事到如今仍昂着高贵的头颅,还企图居高临下冷睨着坐在她身前的珑月。
两名禁锢她的暗卫失了耐心,伸腿往常令婉后腿弯处使了猛劲儿便是一脚上去。
那是能叫牛都下跪的千斤之力。
只听“噗通”一声——
膝盖骨砸去冰冷石板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叫常令婉身前的珑月都被这声脆响下了一跳。
甚至常令婉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往下下坠的力道,给珑月来了个五体投拜的大礼。
贵女单薄脆弱的膝盖骨,可遭受不了这般大的力道。
常令婉顿觉双膝剧痛难耐,好似受了刑法,活活叫人将膝盖挖掉,锯掉一般的疼痛。
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度转的苍白一片,连那粉红唇瓣都赫然失了血色。疼得她额间豆大的汗珠从乌黑发鬓滴落,顺着她纤细洁白的脖颈落了下来。
高傲的脾性,纵使备受疼痛折磨,她不想将疼痛给一群人表现出来。
奈何实在疼的厉害,令婉耳畔嗡嗡作响,眼前都花白一片,半晌功夫都疼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疼的五官都错了位,控制不住的痛苦□□:“呃...”
这会儿,楚楚可怜的大姑娘可成了真可怜。
“你......你竟敢如此折辱我——我定然要告诉父亲——”常令婉话音未落,被打完春鸳回来的拂冬上前压着她后脑勺,让她给珑月行了个规规整整的叩拜大礼。
锦思忍不住道:“大姑娘说郡主折辱你?这叩拜该是你这等身份做的。”
一臣女也敢仗身份对她姑娘指手画脚,教导她家姑娘规矩?仗着什么身份?
一个被买入府邸的姨娘,肚皮里爬出来的高贵身份?
珑月听着常令婉的痛叫,心情竟好了许多。
果真是别人叫你心里不舒服,你就叫她身上不舒服。
珑月心情好了,连裙子底下的小脚也不由得开心的动了动。
“姐姐,你这般欺负我,我是看在你是我姐姐的份上,不打你,只罚你跪。再有下次,我就告诉我阿兄,说你欺负我。”
常令婉跪在她脚前,瞥见这位六妹妹藏在罗裙下一双豆绿云锦珍珠凤头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