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祯入了内室,一身圆领袍风尘仆仆,他抬手斥退旁人递过来的茶水,一句都不多问,只将怀中的一块玉牌拿了出来。
白面微沉,他的声音有几分低沉生硬。
“这玉佩是谁来典当的?可能联络的上?”
常奉一双细长的眼落在那枚碧绿玉佩,那枚玉佩生的小巧,通体是水头极好的翡翠,最精妙绝伦的并非这罕见料子,而是那块玉坠上精雕细刻的十一面观音。
前后两面分别是菩萨慈祥面,髻顶皆作如来相,不足巴掌大小,竟足足雕了十一观音面。
这般精贵奢华的模样,那人来店铺典当时,他放眼一瞧便知来路不正,仔细留了心。
当看到那玉佩右上角看似像是如来髻的纹路时,面容才是微变。
只因那上头印有李家的家徽。
他本就是李氏陪嫁的管家,给李家侍奉了几代人,这等大事自然不会认错,当即便命人将玉佩送去了常府上。
如今他瞧少主如此模样,便知那来典当之人果真来路不正!
“少主放心!自然能联络的上,这人是活当,想必是还会回来取,若是死当,我早就命人跟着了.......”
常祯听着不对,忍住了怒骂的冲动,“我可等不了,你可能找到那人住所?现在就带我去!”
常奉察觉事情有异,脸色苍白不敢还话,倒是身边跟堂学艺的小子过来救了他师傅一命,那小子连连点头道:“能能能!少东家我知道他们住哪!就住十四街的那条巷子里,他们是外来的,一问便知。”
常祯心中顿生不详预感,俊俏的面容越听越灰白,果不其然,众人去了那处巷中,那群人早已人去楼空。
常祯牙槽都咬出了血,他狂怒道:“派人去寻京兆尹!”
“去他妈的来了京城还想跑!一个个鼠辈,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
燕王府中,屋檐外正是云霞漫天的时候。
珑月昨夜没用晚膳,又一睡断断续续睡到了下午去,实在饿得受不了,自己趿着丝履爬起来。
等她端着一碗没滋味的白粥也将它喝的底朝天,这才将将止住悲伤的心情。今日她是什么都不想做,现下眼底还兜着一泡将落未落的泪,只想着接着去睡觉去,要是能再梦见阿耶就好了。
可惜她的丫鬟们却是不准她才吃了又爬去床上睡。
拂冬将床占着正在铺床,将想钻去床里睡觉的珑月往外室赶。
“姑娘前日的功课还没写完,今日又不写?”
珑月去不了床上,火气大到跑去罗汉榻上躺着,她双臂抱着软枕,嘟囔:“不写!”
锦思见此给她找事做,道:“姑娘昨日不是还念叨着要穿耳洞么?今日正巧时辰还早,不如给自己穿一对耳洞?”
珑月这才想起来,昨日齐大人送来的皇帝赐礼,有一对异常漂亮的耳坠叫她颇为心动,那时她便起了爱美之心,嚷嚷着要给自己穿耳洞。
大梁的女郎,六七岁便会叫嬷嬷们往耳上拿银针一点点钻出耳洞,等七八岁也都要戴上耳坠子的。
珑月这般及笄的小娘子了,却连耳洞都没有的简直是罕见。
其实她六七岁时,嬷嬷便拿着银针要给她穿耳洞,奈何那时她吓得跑了,跑去兄长屋里躲了一日,此后就再也没穿过耳洞。
小时候只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不想长大后的珑月却后悔了,尤其是昨日见到那对精巧耳环,便恨起自己当年的胆小。
这下好了,连耳坠都戴不了呐。
她在皇宫中见到的公主娘娘可都坠着耳坠,便是那位年幼的十四公主,才四五岁的人耳上也带着一对莹白耳珠。
正经场合讲究仪容不出差错,女郎们若是满身妆容,唯独耳上没有饰物,想必第二日便要传遍所有场所,叫人嗤笑的。
想来自己自诩胆大,竟是连幼女都不如。
珑月心里斗争半日,壮起胆子来:“我们府里有没有会穿耳的嬷嬷?寻过来给我穿耳。”
锦思寻思着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嬷嬷们拿两颗红豆捏一会儿,再拿针一戳,半点儿都不疼呢。我知道刘嬷嬷便是手巧眼精的,叫她给寻两粒红豆来给您揉揉,保准没几日便能戴耳饰了。”
连那素来只知晓吃的拂冬也起哄道:“哪有女娘没有耳洞的?姑娘忍忍罢,有人爱俏,耳上还三个孔呢。要我说您就一下子穿六个,一边三个,日后将那些好看的耳坠子全戴上去!”
珑月一听,顿时骨子里的豪迈也被激荡出来了,她搬出这些年自己收藏的耳坠,珍珠的玛瑙的,翡翠的,掐丝鎏金的,虽然她没有耳洞,可耳饰却多的一匣子都放不下。
她手指一个个划过耳坠上头,对着这群小可爱下定决心说:“好!就穿六个!”
就这般,珑月半是欢喜半是忧愁的等着,等那刘嬷嬷去后厨取来两颗红豆,然后取出一根磨好的银针在烛火上燃烧,烧到针头都黑漆漆一片。
她有些哆嗦的看着那根银针,手指都忍不住揪成一团,将自己腰带上的流苏盘成了盘丝洞,哆嗦道:“要不、要不还是先来一对?!”
刘嬷嬷含笑朝着她道了一句“得罪”过后,便将那两颗红豆反复在她耳垂摩擦,最开始珑月觉得耳垂被压的有几分疼痛,等后面便渐渐觉得麻木没有了痛感。
那嬷嬷便寻了一根穿了线的银针在火上来回烘烤片刻,朝她耳垂正中猛地穿过去——
珑月面色苍白,猛吸一口气,接着立刻紧闭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她耳垂似乎格外敏感,明明片刻前已经被揉搓的麻木,结果等那针扎下来的一刹,仍是疼的厉害。
珑月闷哼一声,浑身一抽,只觉得像是拿针戳到了指甲缝里的尖锐疼痛,止不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嘶——”
“疼疼疼疼疼......”
她呼疼痛间,听身后传来珠帘脆响。
郗珣提步而来,垂下眼帘在站起的珑月周身打量一番,见她鼻尖发红,眼角都憋出了泪水,那眼睛更是红肿不堪。
他心中一沉,眉眼便带出了几分清冷端肃。
替珑月穿耳的嬷嬷和几个撺掇她的丫鬟们都提起了胆子,带着局促对燕王解释起来:“郡主正在穿耳呢。”
“还有一侧没穿呢,且再忍忍,穿过就不疼了。”
珑月见此忍不住偏了偏头,她生他的气,却又想将耳垂上方才才穿过的伤口给兄长看。
她泪眼婆娑的说,“哪个说穿耳不疼的——”
“骗人!”
郗珣今日着一身玄青直裾,除腰间玉带外再无饰物,显得气度清雅俊朗。
他身上始终有种难掩的清冷之色
视线落去她那一侧的耳垂上,往日里莹白的耳垂不知受了多大磋磨,不过顷刻间就红肿起来,一滴殷红将落未落。
像是红梅覆新雪,红梅慢悠悠落入了他心甸。
他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战场,早能面不改色,如今瞥见珑月耳垂上的这丝血,气息却不由紧了两息。
郗珣拿出帕子替她按上那处渗血的耳垂,叹这小孩儿胆子真是大,一声不吭给自己耳朵上扎了一个血洞。
莫不是昨日的火气,今日拿自己的耳朵撒火?
他嗓音有些低,眉眼还是清清淡淡的,“何故要如此折腾自己?”
微凉的指腹隔着棉帕覆在珑月红肿的耳垂上。
清凉、酥麻。
她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觉得有几分痒,那痒像是长了脚,顺着耳垂爬去了她胸口里,骨头缝里。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