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睁眼也知, 这是小孩儿凑近来了。
十五岁的姑娘了,倒还总是那副傻憨的模样。
郗珣垂于身侧的指节颤了颤,倒是未曾睁眼。
他深感无力, 总觉得如何教那孩子也不会听,纵然那日自己与她说的那般明白......她那般乖巧, 他还以为是她听懂了, 日后会与自己保持距离了,教会了——
怎知, 她仍是我行我素。
半点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酒水未能使他醉,他却宁愿有几分醉醺醺的模样, 对着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郗珣总提不起任何警惕之心,他浑然的放松无比。
郗珣想, 恐怕世间也只一个珑月能叫他如此吧。
数年来未曾如今日一般慵懒而放松, 仿佛浑身的骨头都闹休了半数, 什么政务烦忧,钩深致远皆统统抛去脑后。
他生平头一次起了些玩心,学着小姑娘小时候总喜欢装睡的模样,在榻上阖着眼,无论她如何喊, 就是不睁眼。
“阿兄——”珑月凑去兄长左边。
“阿兄!”珑月又凑去兄长右边。
她见兄长紧闭双眸, 半晌也没见动弹一下,便知晓他是睡着了。
睡着了?珑月面上泛起了几分失落, 她跪坐去了床侧脚榻上, 将那叠桃花糕小心翼翼端着, 凑去熟睡的兄长鼻尖, 企图用那混着新鲜米糕、蜂蜜桃花的香甜去馋醒他。
她软绵绵的腔调故作凶猛地吓唬说:“阿兄再不醒来, 我就要将它们一块一块吃光光啦!”
兄长仍是不做一丝反应。
珑月其实心底也怕兄长醒来,阿兄仿佛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阿兄,他会沉着脸教导自己规矩礼仪,说不准又会询问起自己功课情况。
如此想来,珑月就觉得兄长就这般睡着也挺好的,这般就没人骂她了。
珑月想透后便自顾自吃起那方才舍不得吃完的糕点来,反正阿兄素来不喜欢吃甜食,那自己心意送到了便可。
这些自己便替他都解决干净呐。
光吃糕点是真的很腻,方才已经吃过两块了也早已过了嘴瘾,珑月便跑去圆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想到郗珣不叫自己在来她院子里的那句话。
不准自己来,自己还不是来了!
不准自己靠近他,他又怎知自己不仅靠近他了,甚至还在他的塌边吃糕点,喝茶!他通通都不知道!
珑月带着几分欢愉端着茶壶又屁颠屁颠跑回郗珣的塌边,放着屋内的案几不用,偏偏将郗珣躺着之处的榻当做案几,将茶水糕点依次沿着兄长的腰身摆上开吃。
自己就这般不合规矩,兄长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谁叫他喝醉了呢!
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百无聊赖地去瞧兄长熟睡的脸。
乌发发半湿未曾束起,曲折蜿蜒垂落在榻延一侧,优雅温润之姿,沉睡中更少了清冷棱角,多了几分随性放纵。
长而英挺的眉,鼻高挺唇轻薄,侧看犹如山峦的鼻坡山根往下有一处略突的骨节。
珑月咬着糕点,心道,这就是叫无数小娘子魂牵梦绕的脸吗?约莫是从小对着阿兄的这张脸,珑月并没有什么异常感触。
如今看看阿兄直挺高耸的鼻,再捏捏自己小巧柔软的鼻,珑月才忽的意识到一些差别来。
分明是同一个父亲,自己与阿兄的鼻子却生的区别甚大。
珑月仔细想来,兄姐们的鼻骨生的都格外高挺,高鼻深目。且兄姐们鼻中都有这块骨节。
她曾经听说书先生说过,鼻骨有这处骨节之人,听说是天生反骨,不孝顺父母,成日与人斗恶呢!
想来就是可笑的假话,这世上就阿兄最好了。
这般想着,珑月起了玩心,她擦掉手上的糕点屑,悄悄伸手过去戳了戳兄长鼻上那处好玩的凸起。
粗心的小孩儿未能察觉到,手下的兄长喉结微微颤动。
珑月眨眨眼睛,收回了作乱的手,她瞧见还剩下的最后一块糕点,虽嘴上总说着要吃光,但心里还是想要给兄长留一块的。
兄长在睡觉该怎么办?
那就自己喂他吃。
珑月用指腹撑开那微凉的薄唇,手指捏着一小块糕点便慢慢送进唇中。
叫睡着的阿兄也能尝尝味儿,可千万别说自己没有留给他。
少女指腹的温热柔软,依稀带着若有若无的香,那香犹如有灵性一般,沿着郗珣的鼻吸一股脑往内涌去,唇上的触感也仿佛开启了某处开关,使得他浑身僵直。
珑月不想她的糕点还没喂进去,兄长就像被火灼烧一般,猛地一颤,接着从床榻上弹坐而起。
她稀里糊涂的被兄长突如其来的坐立吓了一跳,连床榻边依着兄长摆放的茶水也尽数洒落去了床上,星星点点染湿了兄长的衣襟。
郗珣睁开双眸,那双清明的眼,何曾有半分的醉意?
映入他眼帘的是凑的极近的明艳白皙的少女面容,少女指上还捏着一小块糕点,如今被这番阵仗受了惊吓双眸圆瞪,粉唇晶莹。
身姿婀娜,轻拢纱衣,胸前鼓鼓囊囊如今随着这场忽如其来的惊吓高低起伏,乌发流云,发间浅落着一片红粉花瓣。
郗珣用一种珑月看不懂的眼神看着珑月,似乎有怔忪,有湍急,却又淡淡的像流云拂月,不带一丝涟漪。
他眼睫低垂,神情克制,下颌绷起。
珑月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严肃模样的兄长,她见到兄长湿了半边的衣衫,衣衫底下是一块块欺负的肌肉线条,延绵下去......
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哆嗦起来:“阿、阿兄,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撞到了茶水......”
珑月将自己的帕子从袖兜中掏出来,安慰起心情不好的兄长来:“拿帕子擦干就好......”
郗珣掩下晦暗的眼眸,伸出大掌攥着她捏帕子的柔软掌骨,嗓音克制而又严肃,将她连人带帕子往屋外推:“出去!”
珑月又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听闻他醉酒,担忧他身子不舒服,好心好意送糕点来给兄长。
见他睡着了怎么也喊不起,便打算喂给他吃,像她这般好的妹妹简直打着灯笼也难找,结果竟是这般,好心办了坏事!
被人又不分对错的骂了一通!
小姑娘裙摆上也沾了茶水,屋外夕阳撒上她泛着绒毛的粉嫩脸颊和细颈,她浑身孤零零的,有种单薄无依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