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大约二月份底才过年, 阮念公司待遇很好,加之年底该完成的合作早就进入了收尾,她们部门也轻松下来。
虽说二十五才放假, 但霍烟看着不忙, 说想提早回家过年的二十三就可以走了。
阮念其实还挺想等到二十五的,毕竟她手里没什么工作了,就在办公室摸鱼翻译小说效率高、领导也不管她。
霍烟空了问她,“不回家陪老公啊?”
阮念结婚的时候发了朋友圈,但是跟同事也就保持着同事的关系,大家上班已经很忙了, 没必要再介入彼此的私生活,所以阮念也就说了一句,“他工作也忙。”
霍烟点点头, 手里拿着一张报表要去送, “你要是想早点儿放假和我说一声就是。哦对, 悄悄告诉你,老板娘好像带着安妮过来了。”
距离上回见到蒋雯依, 已经又是过去了许多天。
那天本意是几个人给她和梁西闻庆祝的,结果几个人里大半儿唉声叹气。
项星逸不知怎么了,有点儿沉默。
陆邵礼也唉声叹气——莫云裳没来。
马奎斯跟老婆有了矛盾,把话题带过去了。
桌上兴致不错的, 也就梁西闻和黎羡南这俩拖家带口的。
梁西闻瞧着那几个人蔫巴巴的,那天干脆把阮念拎走了,生怕陆邵礼喝多了拉着阮念说话。
这几天马奎斯都没来公司,她自然也没有蒋雯依的联系方式, 所以当时也就揣测了一下——老板应该没离婚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说的话是对是错。
眼下阮念默默地继续工作时, 听到了熟悉的小朋友的声音——
“阮念姐姐——”
阮念一抬头, 看见穿着裙子的安妮朝她飞奔跑过来,这会正是下午四点多,办公室里人都不多了。
安妮还惦记着上回阮念和梁西闻带她滑雪,小跑过来递给她一把棒棒糖,“送你的。”
“谢谢你啊。”
阮念蹲下.身,蒋雯依穿了一身经典的上午套裙,白色的衬衫和绀色的西装裙,外面一件风衣。
她站在外面对着阮念笑了笑。
阮念牵着安妮过去,蒋雯依看了一眼前面的办公室,“去找你爸爸。”
小姑娘挺听话,朝着前面的办公室一蹦一跳的跑过去了。
蒋雯依手里拎着包,“喝咖啡么?”
阮念没异议,前面就是她们的休息区,有一排吧台,这里常备着许多速溶咖啡和咖啡豆,也有煮好的美式。
蒋雯依倒了一杯美式,又给阮念拿了一瓶橙汁,“想起来上次你在喝果汁。”
这时正是黄昏,天边将将出现第一缕金色,天空澄澈干净,是燕京难能的好天气。彼时也新年临近,公司大半儿的人出去跑业务,剩的另一半又有一半提早回程了,玻璃门一关,俩人坐在吧台旁倒有点儿其妙的感觉。
阮念并不讨厌蒋雯依,甚至觉得她像是外表冷硬内心柔软的样子。
或许,因为她是妈妈?
“一直想跟你说句谢谢来着,上回打扰你,”蒋雯依说,“也没你的联系方式,你说的话很有用。”
阮念拧开橙汁喝了一口,有点受宠若惊,“有用就好。”
“你想知道我们怎么认识的吗?”蒋雯依笑笑,“你不忙的话。”
“没事我不忙……我反正在摸鱼了,你想说我可以听。”阮念也不是个社交冷漠的人。
“你有听说过互惠生吗?”
阮念摇摇头。
“互惠生是国内很多年前出的一个政策,就是针对那些,想要出国留学但是没有条件的,就去美国通常是中产阶级白人较多的地方,给他们一边做保姆照顾孩子,他们提供让你读社区大学的机会和你的一日三餐。”
蒋雯依突然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声音语调特别平静。
阮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政策,“那万一这个家庭不好呢?”
“忍着吧,要么社区帮你调换家庭,要么你忍着,要么你回国,我就是经历了这些,”蒋雯依喝了一口美式,依然是淡着声音说,“我第一次去的家庭是一对白人夫妇,他们基本只给我吐司和花生酱吃,丈夫脾气暴躁,我遇见的社区工作人员不错,帮我换了家庭,是苏利文家。”
阮念一惊,“老板吗?”
蒋雯依摇头,“马奎斯的哥哥,托马斯苏利文,他和妻子有三个孩子,对我不错,他们家条件还不错,但因为曾经有过赌.博和负债问题所以跟父母和马奎斯不怎么来往,我帮他们照看孩子,然后念着社区大学,打算以后再重新考一所更好的大学。”
“……”
“直至有一天,托马斯喝醉了,进入了我的房间,他对我进行了辱骂和骚扰,我当夜就跑去了社区,可惜工作人员调解时,我没有接受道歉,于是托马斯太太反骂我是个懒惰的撒谎成性的婊.子,”蒋雯依捏着咖啡的杯子,心尖抽痛了一下,“社区工作人员希望我别把事情做的太复杂,可我不敢回去,我知道托马斯的弟弟是在法学院读书,我知道他的家庭很好,所以我故意在一次圣诞家宴上求助了马奎斯帮帮我。”
阮念忽然可能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走向。
蒋雯依挑了些重点,“后来那个圣诞家宴就毁掉了,老苏利文先生本就因为托马斯的赌博问题跟他关系很差,后来马奎斯帮我租了一间公寓,他请求我偶然帮他打扫一下他的公寓卫生,会支付我一笔酬劳,于是我在社区大学念完书,知道马奎斯要去洛杉矶工作,我便报考了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制造了与他偶遇的机会。”
“……”
“我一直都曾以为我们之间本身开始的就不够公平,我时常逃避这段过往,将他当作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救赎,所以我总希望自己做的多些,希望我们这段关系能够有绝对的公平。”
蒋雯依淡淡地说着,“谢谢你提醒我,婚姻不是两个人的博弈谁输谁赢。”
阮念摇摇头,“你……为什么当初要出去?”
蒋雯依有点惆怅,“二十年前你是不是刚刚出生?”
阮念点点头,“差不多。”
蒋雯依嗯了一声,“我爸酗酒家暴,那年点了火把我家烧了,包括我妈,我妈没有去世,重度烧伤,这件事还上了新闻,那年我只想拼命地逃离家里,就想我的人生凭什么要死在那个破房子里,我有想做的事情,我有我的人生。”
阮念听她说完,忽而觉得她有一种充满了勇气和力量的勇敢。
阮念听办公室说过,马奎斯的太太也是名校毕业,还在世界五百强的会计所工作过,现在还是某知名会计所的高层。
而这样卑微坎坷的出身,这一路的成就好像从腥风血雨里爬了起来。
蒋雯依就静静地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喝完了一杯美式,“我学会了怎么生活、怎么向上,但我没有学过怎样好好地爱一个人,怎样回应他的爱,挺感谢你的,那天、包括今天听我说了这些。”
阮念喝了一口果汁说,“人和人之间都需要沟通的,不只是朋友之间,每天跟你亲密生活的人也需要的。”
“honey——”
外面传来了马奎斯的声音,他正牵着女儿寻找妻子的身影。
蒋雯依对她笑笑,拎起了风衣和手袋,只是给阮念递过来一个红包。
“别——”
“你也是个孩子,收着吧,当新年红包。”
“我妈说结婚了就不能收红包了。”阮念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