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嘴里的激愤之言,待要喷薄而出,适逢一道电光闪灼,映亮了陛下惨淡的小脸,他害怕得揪紧了五官,心怀戚戚焉地把那句话忍了回去。
陛下鲜嫩的小脸蛋上被电光闪过,纠结的五官清晰得一览无余。
迟疑些时候,陛下迈着忐忑的步伐,来到了母后的身前,小手扒上母后柔软的手掌,将她和楚珩分开,咬牙道:“母后,你用不着骗朕,朕已经不会上你们当了的。”
姜月见于心难忍,“不是的,英儿,这次是真的,他真的是你父皇,你不是一直都——”
“不可能,”楚翊用力地摇头,猝不及防,把眼眶里没来得及流下的泪珠儿从中甩落飞出,“朕没有爹爹,朕的父皇,已经死了。母后,是你告诉朕的。”
他的父母,在听到儿子这样一番话后,对视着,彼此的脸色都复杂交错。
“朕小时候,特别羡慕人家都有爹爹娘亲两个人的疼爱,朕也好想,朕喊了好多人‘爹爹’,可他们都说不是的,母后也跟朕说,他们都不是,朕没有爹爹,爹爹在天上保护朕……”
就连他的记忆里,也没有父皇的音容笑貌。
他就只有画像。
他收藏了好多好多爹爹的画像,在他的燕寝里。
有一个画技一流的宫廷画师,叫孙玉宁,他们都说,他画的人像栩栩如生,笔下的先皇陛下最得神韵,楚翊就逼着他,把那幅藏在悬珍阁的丹青遗像夺了过来,收藏在自己睡觉的地方——
这样,就不再害怕天上会打雷了。
他知道,母后很不容易,对自己期望很高,他不敢对母后说,自己还那么胆小,连打雷都会害怕,他更怕母后知道以后,震怒之下撕毁了他的珍藏。
楚翊,就是这样没出息。
可再没出息的小孩儿,如今也知道了,爹爹不能乱认,他只有一个。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他接受。
姜月见的心像被黑夜里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巨大的触手攫住,一收拢,痛得血肉模糊,她沉甸甸的目光,不敢再去看楚翊的眼睛。
这些年,她望子成龙,对他寄予的厚望,对楚翊来说,是这么大的伤害……
她此刻,想弯腰,将儿子一把抱入怀里,怜惜地亲一亲。
可她没有那么做。
没有来得及。
有人替她那样做了。
沉浸在自己的怆然里的陛下,压根没注意周遭的气流涌动,人便被纳入了羽翼之下,楚珩抱他根本不需费任何力,便将他轻轻托了起来。
陛下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沾了粒粒水珠,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想说什么?”楚珩挑了一边长眉。
陛下擦掉没出息的泪珠:“你真的是我——”
他用力挤了挤,才憋出两字:“爹爹?”
楚珩摸他脑袋:“是的。”
楚翊的眼眶湿热着,小手掐着男人臂上硬邦邦的肌肉,纠结无比地嘟囔:“你得证明。”
他真的和画像里,一点都不一样,楚翊不相信。
说不定,他们还在沆瀣一气骗他。
可如果,连这种事都要骗他的话,他们就真的太过分了!
证明?楚珩思来想去,望向自己的爱妻。
姜月见表示束手无策。
楚珩把自己的脸毁得干干净净的,连她这个枕边人,都雾里看花了老久,更别说楚翊,他两三岁时便没见过他阿父了,那时的记忆早就烟消云散。
两个人都不说话,看起来眉目传情,分明就是在商议对策,打算怎么继续骗他。
“你证明不了……”
楚翊心一沉。果然。
他扁了扁小嘴,失望地垂下了脸蛋。
“朕就知道。”
楚珩一时之间,倒的确没想到好办法,他发现证明自己身份,比证明自己是苏探微还要困难,毕竟手头一件物证也不存在。
倒是有一点,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茫然的太后。
罢了,他叹了口气。
“英儿。”
楚珩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为了儿子,两肋插刀也罢。
他慈爱一笑,手掌揉揉他脸蛋:“你两岁时,嬷嬷带你到阿父这里来玩儿,你晚上闹觉,不安生,我就把你放在了御案上亲自看着,结果你趴在奏折上边尿了一滩——”
有这事?
陛下突然脸色激红。
不,这一定是假的。再说,再说谁能证明?
但楚珩话未说完,证据在后边。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武帝陛下,自然十分震怒,当场便拎起儿子的裤腰,教他趴在桌上,朝他的屁股抽了几记。
结果没控制好力度,加上儿子又踢又嚷的,他猝不及防松了手,楚翊一头撞在了灯台上。
哗啦一片灯油浇落下来,饶是楚珩眼疾手快,也收势不及,楚翊右前臂上,被灯油溅了一滴,烫伤了。
小婴孩肌肤娇嫩,那伤势很是明显。
楚珩和皇后闹冷战,但是眼睁睁看着儿子伤了,心头还是惴惴难安,生怕她得知,于是胡乱自己处理了,也没教太医来看看。幸得楚翊乖乖的,上了药之后一声不吭,回去大抵也没闹过,所以他母后至今不知道。
楚翊呆呆地伸出了手,一脸不信。他把描龙的黄袍袖角往上捋起,之后,便果不其然,在捋到一半时,他居然真的看见了,连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一块,已经痕迹极浅淡的烫伤疤。
“……”楚翊迷茫又惊喜,“真的有!”
陛下这回应该是信了。
但楚珩觉得身旁的气流却似更冷了。
这口气,根本没松下来,他心虚地背过了身,避开姜月见视线。
姜月见皮笑肉不笑的,低低地道:“我后悔了。楚珩,你就是这么带孩子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进入尾声啦么么各位宝子们~
番外计划中,有一个重生番,目前有两种思路,一是袅袅重生霸气救夫,二是楚狗重生弥补遗憾,目前偏向第二种,让楚狗好好宠宠袅袅更好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