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明州刚被贬, 下了朝会,不等过晌,姜月见于自己坤仪宫里, 等到了来为他鸣不平的宜笑。
彼时, 陛下正在偷吃娘亲宫里的杏仁奶酪,姜月见教他吃饭别狼吞虎咽,仔细呛着, 陛下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抱着吃了一大碗, 看着空落落的碗说还要, 余光一瞥,突然变了脸色,肉嘟嘟小脸上炸开了一朵肥美的向日葵。
“姑姑, 你来啦!”
姜月见把眼望去, 还真是宜笑。
宜笑穿了一身品月色烟水竹纹的长裙子, 亭亭玉立在帘门处, 似乎犹豫,不好往里殿来,姜月见略蹙柳梢,心道宜笑什么时候变拘谨生分了,忙向她招手, “快来, 你再不帮着吃点儿, 哀家这里的点心奶酪都进他一人肚里了。”
宜笑迟疑上前, 没有如陛下所欢欢喜喜欢迎的那样, 坐下来分享他的手头已经不宽裕的美事, 踯躅再三, 宜笑向太后盈盈福身:“皇嫂。”
她抿唇,执着也为难地道:“冼明州固不无辜,但请皇嫂看在也刺了一剑解恨……另,放逐他至碎叶城的份上,不要弃了国朝的一员虎将。”
她字字句句听起来,都像是为了大业考量,但又实在是为冼明州开脱。
冼明州到了并州,做了团练使,他的才能就无用武之地了?
太后眸光若波,微泛漪澜,笑靥嫣然瞅着宜笑,她被看得发愣,忙低下了头躲闪开去,轻柔细腻的额发耷拉着,隐隐露出半壁粉红。
女孩子家的心事总能互通,姜月见看破却故作不知:“宜笑,哀家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般要好了?”
宜笑咬唇:“皇嫂,你莫打趣我……”
姜月见叹道:“宜笑,哀家是愧对你,你若携了这份愧疚之情来请求哀家赦免冼明州,教他官复原职,留在岁皇城,你知晓哀家是会答应你的。”
宜笑更是一愣,忙摇头道:“不,宜笑没有这样的意思。”
皱了两叶柳眉,宜笑咬唇道:“我与房是安的婚事固然是个错,但宜笑从来不敢怪责皇嫂,何止你一人错看了他,连我,不也曾真心实意喜欢过他么,他满口仁义道德,金玉其外,当时谁又能未卜先知。”
对于一只脚曾经踏进的那个深坑,宜笑对任何人都不心怀抱怨。那个坑,跨过去,也便是跨过去了。
楚翊揪着小脑袋不明就里,瞅瞅姑姑,又瞅瞅母后,心想大人的事真麻烦,最好那个冼明州这辈子也别回岁皇城了。
长得五大三粗的,心眼又坏,哼哼,他最好别等自己长大。
姜月见将宜笑的手捧住,拽到跟前,语重心长:“宜笑,这次你得想清楚了,这是你自己挑中的。”
宜笑面皮发红,被调侃得语无伦次起来:“不,我和他不是那样儿的,皇嫂你听我说……”
不等她说,姜月见先一笑打断:“大狩回来路上,你们就状况不对,真当你皇嫂和你皇——”
太后顿了一下,在宜笑好奇打量过来,有意探个究竟时,姜月见摇头失笑:“无妨,你先在哀家身边住着,近段时日便不要出宫去了,哀家保证,你如果还想见到那个冼明州,你会见到他的。”
宜笑郡主的两弯水波似的荡漾的眉梢,轻轻地往中间聚拢,虎牙嘬着下唇,一个字也不说。
姜月见察人入微,宜笑和那个冼明州别扭成这样,先前还大大方方地在一块儿投壶,回来路上却见了都尴尬,恨不得避嫌到天各一方去,这中间指定是出了事。
姜月见本就有撮合的意思。
冼明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士为知己者死,他心里有个结打不开,几年了意志消沉,但本性却是温暖直率,正适合宜笑。
宜笑郡主呢,心思活泛,但又在婚姻里受尽苦楚,平日里装的是云淡风轻,不挂怀于心,可房是安曾经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只她自己心里知晓。但她的玲珑心和善解人意,又非常适合冼明州。
当然这只是姜月见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只是搭了个桥,别人走不走这桥,这不由她决定。连姜月见自己也没想到,宜笑会和冼明州,这么快便生出不一般的情愫。
姑嫂二人说着话,小皇帝吃得打起了嗝儿,摸着圆滚滚肚皮,心里欢欢喜喜地想,宜笑姑姑入宫长住了,可真好,他们都喜欢姑姑,姑姑来了一定特别好玩,等朕背不出功课的时候,姑姑还能给朕求求情。
还有,姑姑最擅长做好吃的,她霸占小厨房之后,朕就不愁吃喝啦。
陛下精明地拨着心里的小算盘。
直至母后一眼横了过来,让他快回太和殿去处理政务,楚翊郁闷不乐地滑下了大椅,两手背后,不吭一气,哀哀愁愁地离去。
*
“宜笑以前常来禁中走动,自你远嫁幽州以后,哀家与你见面的次数少了许多。”
难得相会,姜月见与宜笑把臂同游,一排排宫灯在前引路,淡光刺破黑夜,照见步道两侧的时鲜花卉,一朵朵如醉秋般,娇慵无力地倚在叶片间,丝丝缕缕的尖细且长的花瓣,半舒半卷着,香腮上雨露飞挂,别样瑰丽。
裙裾披帛拂过花丛,沾染了带有花香的露水,绊住了前行的脚步,两人都走得极慢。
宜笑道:“父王的病快要大好了,改日让母妃也入宫来,与皇嫂做个伴?”
一想到宜笑那厉害的母亲,太后娘娘本能地如鹌鹑般缩脖颈,略略皱眉摇头。
宜笑付之一笑,又打趣道:“皇嫂别只顾取笑宜笑,你呢,我虽在王府足不出户,却也早就听说过,那个深得娘娘心的青年太医,入了文渊阁?”
宜笑颇为羡慕:“娘娘身边,可不缺美少年环绕,又尝得闻,娘娘物色了又一个近身侍奉的太医,今日宜笑在坤仪宫这么久,却不见他。”
姜月见岂能说,因为察觉了叶骊不一般的心思,她再也没调用过太医院任何人了。
楚珩那个大醋缸发作起他的矫情劲儿来,她不定能招架得住。
平日里单单提及“叶骊”二字,不论适才在说什么,他都能迅速拉下脸来,仿佛要人哄上千千万万句才能好的模样。别说去见他了,她都能猜到楚珩会说什么。
他就是现成儿的太医,还需要找什么别的男人。虽然医者不避,但总有些时候要有肌肤之亲,譬如上次他为她针刺足三里时,姜月见迫不及待地要脱裤子……
呃,可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便是楚珩啊。
换了别人,她多少会矜持一下?
姜月见随口胡诌:“叶骊许是病了,哀家也没见他很久了,他年纪轻,在太医院还须些雕琢,这是乔老费心的事。”
宜笑侧身,询问跟在近前似乎正在出神的翠袖,幽幽道:“娘娘如今是喜欢苏太医,还是叶太医?”
那翠袖本在提灯看路,又在细想出神,猝不及防被郡主问道,刹那间便脱口而出:“那自然是苏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