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只好按下了笔杆, 侧过视线,她的小脸黏糊糊地靠在他的颈边,伴随抽噎, 一口口气小声地往通红的鼻端汲着。
他勾了一下嘴角:“更深露重, 娘娘现身此处,可知间壁便是陛下,让他发觉, 臣实在百口莫辩。”
她又不让他说,他只好听从妻命。
可不说, 若让儿子撞见了, 只怕会误会。
自己被误解利欲熏心也就罢了,就怕太后娘娘也被误会色.欲熏心。这两就是一对狗男女,搞权色交易的, 被撞见了之后, 凌乱的现场刺激得小皇帝大半夜跑去皇陵抱着祖坟哭丧, 那画面不能细想。
饶是如此, 看她哭得伤心,泪眼濛濛,身为男人是得安慰一番。
楚珩用嘴唇碰了碰太后娘娘乱发下露出来的一方雪白若腻的额,单手拥她入怀,太后娘娘的身体犹如被抽去了骨头, 只剩一滩柔软的肉, 被轻而易举地带动着。
闷闷一哼, 一跤跌进了男人怀中, 被狡猾的男人桎入胸口, 她这才醒回神来, 动口咬他脸, 张牙舞爪地照着他的肩膀掐了一下。
她会恨。
这张脸真实得过分,也让她真实地恨。
为什么这不是一张假脸……
倘若她不知道,也不用这样难过。
可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更不想把话只听一半。
姜月见松了牙口,双掌捧住男人的下颌,稍稍用力,将其抬起,胶着盯着他一丝破绽都没有的新脸。
楚珩任由她打量,知道她在奇怪什么。
心却往下一沉。
姜月见先是咬唇不说话,可今夜前来,本就是要说清楚的,她不想再继续被蒙在鼓里,被他排斥于计划之外,好像一个无关之人了。
“楚珩。”
她必须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
“如你所说,你已经不是陛下了,”姜月见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给他听,剖析给他听,但又尽可能措辞婉转,不伤害到他,“而我现在是太后。”
“你要相信我,现在,我能保护你。”
姜月见似乎怕这个男人耻笑,加快了一下语速,并重复:“我真的能。”
但男人丝毫没有讥笑她不自量,反而实在很认真地听着。
就他这种态度,姜月见松了一口气。怕就只怕他太独断专行,看不起身为妻子的自己,也不愿意听她的意见。
“我知道你有一些事情想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把秘密告诉我,让我来帮你,你会更加事半功倍。以你现在的身份,你是不方便的,而且有些人已经打起了你的主意,如果行差踏错,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收尾?身份揭穿,便是欺君之罪。这一次如果不是我把事情压下来,你会怎样?我知道,你可能有你的办法,但不会比我做的更周密了对不对?”
楚珩看向她,有些意外挑眉,看得姜月见心里不由地忐忑。
他却释然莞尔了,“对。”
好在,他还是能听得进去话。
姜月见分开了裙裾下修长的玉腿,索性横着跨在他身上,伸臂搂住他,用一种亲昵的姿态,柔和掉犹如审讯气氛的凝滞。
她再道:“所以,你可不可以完全地信任我呢?”
楚珩也点头了:“袅袅,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真的?”
太后娘娘看起来是那么受宠若惊。
楚珩微笑,镇定地点头。
太后浓丽的黛眉一折,“那我看,微生默那个老家伙好像一直都知道些什么,你当我瞎了看不出你们俩早就在暗中眉来眼去?”
“……咳咳。”楚珩右手握圈抵住了唇角,咳了一声,不言不语。
姜月见冷哼:“你最信任他罢了,我当然得往后捎,自然了,我是比不得你的授业恩师这么得你信赖的,我只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罢了,就算当了这个太后,也是机缘巧合,一路这么投机营营地瞎混过来了,也算勉强没有跌了你威风,是不是?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对不对!”
这不是一句死亡叩问么?
答得要是不好,半只脚差不多踩进地狱里了。
楚珩这点儿洞察力还是有的。
“袅袅,你很好,我也……信你,我若不信你,也不会当初立你为后,你的太后当得一点都不比我差,朝堂前的斡旋与制衡,我什么都没告诉你,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可是百官心悦诚服。他们不是服我,也不是还未亲政的陛下,而是你这个太后。”
楚珩这辈子从没有如此斟酌词句地回答别人抛出的问题,哪怕是应试文章,也不过信手拈来。他须得边说,边观摩太后娘娘的反应,倘若她脸色露出一点不愉,他便要立刻更换别的备用说辞。
说完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姜月见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她只一个宗旨不能变,接着说了下去:“既然你也不觉得我无用,那你可以信任我。太医院,钱滴珠,还有隋青云,都是怎么一回事,你别以为我真的傻到一点都猜不出来,肯定是当年大业与胡羌一战之时,出了内鬼。”
她把战局复盘了无数遍,又和微生默、冼明州这样的久经沙场的悍将商讨过,每一步都衡量过对策,当时兵分两路绝入大漠的计划是楚珩拍板的,就算有失,敌人也不可能如此料敌于先,用后方老巢去豪赌一个武威城。
狡兔三窟,当时楚珩的所在,应是军中的秘密。
姜月见想,如果不是有人出卖,胡羌怎么敢把精锐全部调用来攻打武威。
攻打武威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放弃后防,活捉大业天子,用一朝天子去换取胡羌延续的生机。
这极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但他们怀着一往无前的孤绝,和十拿九稳的信心,这就很奇怪。
如今楚珩回来,又隐姓更名,姜月见思前想后,觉得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猜对了?”姜月见扳过男人的脸,“是谁?你有没有眉目了?”
不论这人是谁,战时通敌,死罪不饶,其九族也必然受到株连。
楚珩没打算继续瞒她,沉思半晌,任由太后娘娘托着脸下,他缓缓抬眸,幽邃的目光犹如月夜下翻涌着靛蓝的深海,他舒口气,扯着唇角道:“我现在只能说,可能敌人不是为了篡权与颠覆。”
姜月见歪着脑袋,细细听着。
“若有不臣之心,其一,连通外敌,制造外患,引起朝廷动荡,趁虚而入,其二,扶植傀儡,例如仪王之流的宗室,屯兵自重,挥师都城,控制宫禁,其三,也便是下下之策,刺王杀驾,血洗宫城,弑君夺位。”楚珩摇头,“袅袅可想,都没有。”
姜月见一怔。
这三年来,算得上政通人和,内外清平,天下安定,与民休息。没什么反贼露出马脚,也无功高自重的权臣企图控制幼帝,威慑太后,拿捏权柄,似乎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便连上次我与英儿遇刺,敌人目的也仅只在我,当然,那在我身份曝露以前,但很显然隋青云被羁扣以后,我要调查旧案的目的不可避免会泄露令暗处之人引起了警觉,他乱了阵脚,唯一的目的,仍然是阻止我查案,依旧不是乱政。”
姜月见不敢苟同,如果这人还有点儿良心,当年也不会干出勾连外族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