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见这一觉睡到了快要日上三竿, 连朝会都误了过去。
太后这酗酒的习惯,可是很不好。
不过她从前嗜酒没这么凶,至多小酌浅眠, 她只是会用梅子酒来勾搭他, 让他留在她的美人乡里不早朝。
楚珩在她床榻前守了一夜,玉环几次过来眼神相催了,但又不敢提醒太后娘娘, 将她从睡梦中唤醒。直到朝会的时辰彻底过去,不可能再赶得上了, 玉环也终于放弃。
明眼人都看得到, 娘娘打从起居郎入狱以后心情便一直不畅快,昨夜吃多了酒,睡得昏昏沉沉的。
强行唤醒酒醉的人会加重头痛, 玉环进退两难, 又发现起居郎在娘娘床边守着, 维持着右边肩膀微微下垂的姿势, 一只手掌不轻不重地扣入太后玉手五指,交缠而握。
那样旁若无人的亲昵,别说叶骊了,连先皇在世时都不曾有过。
这个起居郎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只怕不低,能比得上当年先皇陛下了。
玉环是太后娘娘的人, 对太后娘娘着紧的人物, 自然也一般敬重着, 不敢怠慢。见是起居郎在, 未敢出声搅扰了这静谧而温馨的画面, 布下了早膳以后便不着痕迹地退了。
早膳是蟹黄团子、酒酿白玉、清蒸笋条与两腕清粥, 于禁中这样的规格只能算是开胃家常菜, 但一夜不曾入眠的楚珩确实有些饥饿了。
冰凉的衣料沿着床沿一阵摩挲,忽然被什么抓住。
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只小手将他的袍角握出了道道菊瓣似的褶痕。
不免扬了扬嘴角。
他和她第一次照面,他就指定了她做自己的皇后,刚刚成婚之时,她还会有一些蛮横不讲理的小脾气敢对他撒,估摸也是看在新婚燕尔,彼此都是十分新鲜,而他也的确特别钟情于她的身子的份上,行事颇有几分放诞无羁,包括在他即将要去参加朝会时,将一个素有勤政美誉的君王,用自己勾魂索命的袅袅楚腰,将他留在床帏里。两个时辰,不得出。
一晃,已是多年过去。
她还是一样。
不过楚珩确实饿了,睡着的人不觉得,清醒的人最难熬,尤其是子时过后。
原本这几日囚在昭狱便没什么胃口,一出狱便急着入宫来见她,更加连午膳都不曾用过,算算也有一天一夜未进饭食了。
不得已将她葱根似的指节儿一根根地拨开,拨到最后一根时,拇指又握了上来。
重新拨开五指,尾指却继续勾他。
楚珩发现这样永远是解不开了,索性握住她的手,指节从腕上拿开。
这一碰,动作大了点,姜月见却醒了。
宿醉酒醒的太后娘娘,眼波还是朦胧困惑的,显然不知道也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撞上。
“……”
姜月见抹了一把脸,又揪了一下肉,确认这不是幻觉。
“你,守了我一夜了?”
不等他回话,太后娘娘又明知故问。
“出来了?”
进去与出来,不同样都是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一句话的事么。
楚珩扯了一下唇角,面色不温不火,澹澹点头。
姜月见“噢”了一声,扶住自己胀痛的额角,回忆了一番前事,想了起来,是有这事儿,人是自己亲自下旨放的,李氏也撤诉不再告他了,那他自然就是无罪的。
“探微,”姜月见咕哝着,混着浓浓鼻音,将纤纤玉手翘起一根中指,递向身旁的男人,示意他搀扶,“扶哀家起来。”
楚珩若有深意地笑了下。
她的酒品……确实不怎么好。
他搭了一把手,让太后能轻松扶床而坐,拥上薄被,披着一头如云般浓密的秀发。
屋子里的瑞脑香已经余烟散尽,只剩一些灰屑还在足鼎的香盒子里聚着,没有来得及清理。
姜月见迷茫地打量周遭,仿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哦,朝会好像已经过了。”
“有儿子顶着。”
某人十分从容地顺嘴扯道。朝会无事,他这么大的时候,已差不多可以熟悉流程了,更别说已经当了几年皇帝的楚翊,何况姜月见不是说了,她的儿子比他还要聪明么。
姜月见一怔,倏地看向他,漂亮的凤目里是大大的困惑:“探微,你说什么?”
“都已经露馅了,”男人的上半身向她靠近了少许,手掌握住太后娘娘紧紧抓住被衾的指节,朝着手背上柔软的旋涡悄然无声地一按,在她怔忡地颤间,低低唤道,“皇后。”
熟悉的声线。
姜月见才明白过来,他其实一直在伪装声音。
若不是自己早就发现了,其实伪装的苏探微的声音根本无懈可击。
就连情与欲,攀登至顶峰时,这个男人都有着可怕的定力能维持对声音的控制和改装。
不愧是楚珩。
太后脑中的弦被抽掉了。昨日醉酒之后的种种朝她的脑海里潮水一般地倒灌进来。
她抱着他,说,她知道他是谁。
说,她不想说,因为说了怕他变回楚珩。
她还说了,在已经捅破窗户纸的情况下,当着横刀立马、文治武功的武帝陛下的面儿,说她在玩弄他,而且,一定要找一个漂亮的面首……
换了几年前姜月见只怕会摸摸自己的项上人头,确认还在不在。
对了,她还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着?
一时居然想不大起来了。
一股寒颤,逼得太后娘娘悄悄儿地咽了咽口水。
有些人是这样的,一时在下面,一生都在下面。她是永远不可能反压回来了。
悲催。
所以说姜月见为什么不想把事实说破,他要一辈子是苏探微,任她玩,任她欺负,俯首称臣,拜倒裙下,那该有多好?
姜月见唰地捂住了脸。
本来就觉得他肯定会生气的,现在好了,更生气了。
她怎么也不能说,她很早很早就认出他来了啊。
她明明考虑了很久的措辞,打算在最后关头,跟他说,哎,其实你伪装得真的很好,我一点都不看出来,真的,陛下真聪明,臣妾特别愚笨。
这样至少他也能稍稍多点儿成就感,气就消一些?
饮酒,误事啊。
“袅袅。”
对方轻唤了一声,用双手同时采撷下她搭在眉眼上的红荑,掌心挼搓,温热的感觉,烫得姜月见浑身冒鸡皮。
啊,他叫我袅袅了。
楚珩的声音叫我袅袅,原来是这种感觉。
姜月见被迫被摘下了捂脸的小手,这下可好了,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余地也不剩下了,她心头有点儿发颤,小心谨慎地望向他。
他是,不生气了吧?
她眼拙,看不出他是不是还对自己把他送进大牢里心怀芥蒂,于是立刻举起小手发誓:“我、我是为了保护你!”
她也不知道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高俭,敢对他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