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这短暂的几个时辰里有太多的新奇感受轮番堆叠,尤其,第一次经历如此心旷神怡的情汛,像沙漠中已经翻着肚皮等死的鱼儿突然被海水奔赴,冲得江恶剑难免沉沦,竟就在故作掩饰中,弄假成真地睡着了。
呼吸意外的平缓。
抛开五年来的自身处境不说,他为藏住妹妹而时刻紧绷的那一根弦如今总算稍加松懈,以至于他胸口均匀起伏间,梦里罕见的,没再重复江寨覆灭那晚封山冻地的漫天飞雪。
竟荷风竹露,乱蝉斜阳,翠叶飘落头顶,窸窸窣窣地拼凑出与司韶令进寨后的初遇情景。
尽管,他那时也身染狼藉。
五年前。
婆娑子夜,风吹动树影伸出索命利爪,在鬼哭狼嚎中逼人窒息。
十余名遭掳的百姓佝偻身躯紧挨,大气不敢喘一口,在前方少年的引领下,一路穿过林遮树掩的狭窄密道,伴随三两声虫鸣,以及脚下碎石难以避免地“咯吱咯吱”,每一声都在心上碾出崩溃的忐忑,怕极了惊动这吃人寨中杀人不眨眼的众多恶徒。
直至耳畔嚣风骤然回转,周围视野蓦地开阔空旷,众人悉数聚于江寨后门所盘踞的飞雁峰峰顶。
月光下的脸庞扭曲,各个如惊弓之鸟,视线所及,依稀可见虎背熊腰的几名守卫影影绰绰,更险些惊叫出声。
“别怕,”领头少年回头轻轻捂住一人的嘴,悄声安抚,“他们的饭里被我下了药,现在睡得很香,只要不弄出太大动静,是不会醒的。”
说着,少年警觉四处张望片刻,率先走了过去。
轻手轻脚越过鼾声震天的几人,对方果真毫无察觉,少年不再犹豫,俯身蹲在怪石兀立的崖边,扯起石壁间深褐的弯曲藤条,用力扽紧,试探地来回扯动。
待确定那藤条的确结实可行,他忙朝不远处仍踌躇不敢动作的众人招了招手。
“你们一个一个的下去,山崖陡峭,定要小心攀爬。”
没办法,若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放走这些百姓,那七道严防死守的寨墙是万万不能考虑的,只有此处紧靠悬崖峭壁,看守稍微松懈。
当然也并非每回都有如此机会,只因前几日接连暴雨,这附近的寨门坍塌,眼下正在修葺,也便允了几根藤条顺下以防万一,待明早彻底修好,很快便又会堵死,藤条悉数砍碎,也再无人能下去。
好在众人尽管对悬崖心生怯意,但沦为吃人寨的俘虏更让他们透骨恐惧,便并未耽搁过久,大家硬着头皮地一个个将藤条紧绑在身上。
“江慈剑……”
这时队伍中一人眼看快轮到自己,不禁回头冲少年低唤一声。
少年一愣,抬眸时恰好云开月朗,胧光落进眼眸化为星辰,睫毛长而密,丹唇皓齿,即使不久前已分化为天乾,依旧满身气质温糯,又清澈可靠。
正如他娘亲为他所取,江水慈仁,心剑皆可渡。
江慈剑看着面前微有迟疑的同龄人,看出他应也才分化,又是个地坤,便问道:“害怕?”
对方却摇摇头,低声问:“你……不想离开吗?”
“……”闻言停顿半晌,江慈剑神色敛起,如实回答,“想。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陪我娘。”
“哦……”对方脸上难掩失落,“可是你放走我们,万一被你爹知道……”
“不必担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瞎说,这些日我们都看见了,他竟用你做饵,训练那些鬼士——”
“没关系,”不等说完,江慈剑已浅声打断他,“所以他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会为难我,你快走吧。”
“……好。不过,”对方突然伸手摘下颈间佩戴的一物,“这个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