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拔下簪子,将头发散开,祂站在姜摇身前,朝内大臣逼近了几步,眉梢眼角泄出冰冷锋锐的戾气,淡淡道:“高大人先将自己身上的罪孽都洗干净了,再说这些话吧,想要动我的人,不如问一问我舅舅和我祖父,问他们容不容我留一个侍卫。”
内大臣神色变了变,他清楚谢宁的真实身份,不止他清楚,整个皇宫里很多权势之人都清楚,知道谢宁在威胁自己,可她又十分不甘心。
他是贵妃的人,若被谢宁这样轻而易举的威胁住,贵妃那里知道实在难交代,正在他犹豫不决时,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没听清楚皇妹的意思吗?她明摆着让你放了那侍卫。”
听到这道声音,内大臣神色一松,转身领着人行礼道:“大殿下。”
望见来人,谢宁的神色更为冰冷,姜摇也认出了对方。
谢长安。
在幻境外被自己的母亲吞噬掉的人,不,鬼,在幻境里依旧继续存在,他的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宫人,而他本人穿着华服,看起来尊崇无比,贵气十足。
谢长安脸上带着笑,越过众人来到谢宁面前,他低下清隽俊美的面容,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关切道:“皇妹怎么出来还披头散发,这样的表情,倒像一个男孩子,女孩子还是要温柔贤淑一点比较好……”说着他朝谢宁伸出手,就要摸上谢宁的脸颊。
一把剑拦在了他的面前。
谢长安侧头看去,看见谢宁身后的姜摇,笑不达眼底:“皇妹身边的侍卫真是好大的胆子啊,连我也敢阻拦。”
若不是因为这是红红本我意识的幻境,杀了谢长安会让幻境失去架构之一崩塌,姜摇在看到谢长安的那一刻便会将谢长安捅上千百刀,他淡淡道:“就算是兄妹,男女有别,还请大殿下自重。”
谢长安意味不明笑了下:“我们是兄妹,关系亲近些也不如何,不过你如此说,我再碰的话倒也未免太失礼了。”
他收回手,深深望了一眼谢宁,掩饰去眼中的污浊,语气还算得上温柔:“皇妹,今日正巧我那里得了不少有趣的玩意,要不要同皇兄去看一眼,若有你喜欢的,尽管拿走便好。”
“不用了。”谢宁木然回答着,祂手握紧了风筝,头也不回道:“顾无,我们回宫。”
姜摇收了剑,跟在了祂身后。
回到景阳宫里,谢宁不说话,面色一直僵冷着,姜摇知她是因为遇到了谢长安,而若不是自己带她一直追着那风筝不放,她就不会遇到谢长安,也不会心情不好。
“抱歉,殿下,是我的错。”他站定住脚步,神色郁闷的道歉。
谢宁忽然回过头,祂手里还抓着那只风筝,听姜摇道歉,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朝姜摇伸出手指勾了勾。
姜摇走了过去。
谢宁把风筝塞到他手里:“递给我。”
姜摇一愣,不解递了过去。
谢宁:“再说一遍。”
他茫然:“说什么?”
谢宁面无表情重复道:“再说一遍。”
姜摇看着手中的风筝,想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他抬头,直勾勾看着谢宁:“抓住了,没飘远。”
谢宁接过风筝,想拉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而后祂让姜摇别动,自己转身去找了纸笔,画了一个上扬的唇瓣,按在自己脸上。
“我笑了。”纸张遮盖住祂大半张脸,只露出那一双介于菱杏眼和桃花眼之间的漂亮眼眸,望着姜摇,祂语调没有情绪的说。
姜摇望着贴着祂脸的纸张上那巨大的笑脸:“……”
“我笑了。”谢宁又重复了一遍。
于是姜摇就明白了祂要什么,他唇角一弯,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露出十分温柔明亮的笑容。
谢宁望着他的笑容,那一直若有若无缠绕着祂的焦躁就在这温柔明亮的笑容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祂想,这人原本就应该笑着,而不是沉默着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他应是太阳,而不是一块发霉的木头。
……
傍晚的时候,一道口谕传进了景宁宫,让谢宁闭门思过三月,三月内不得踏出景宁宫半步。
听到这道口谕的谢宁没什么表情,他在和姜摇下棋,不甚在意说了句知道了。宣口谕的是永安公公,意味深长看了姜摇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姜摇收回视线,果不其然,棋子又被换在了别的地方,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别人下过棋,他师父暴富道长偶尔会抓着他下棋,师父棋品不好,总是悔棋,又或者引他注意别的地方偷偷换棋。
他记忆力好,换过的棋他就给换回来,悔棋他就冷笑说不下了。
“下棋娱乐而已!你那么计较做什么!”
“你棋品这么差!和你下棋麻烦死了!下次别叫我和你下!”
“让我悔个棋又能怎么样!”
“下棋还悔棋,你为老不尊是吧!”
“木头!木头!就你这样的!和女朋友下棋女朋友悔棋你也要这样么!”
“不然呢!下棋有下棋的规矩!不守规矩下什么棋!”
真到这么一天,他却觉得下棋的规矩与胜利与否都不重要,只要看着红红因为赢了那么一次唇瓣忍不住得意向上翘那么一点,内心的欢愉与喜爱便能将他彻底淹没。
下完了棋,谢宁舒展着肢体,祂好像是疲惫了,露出了困倦的神色:“我要洗浴睡了,你困了自己随便找地方睡。”
姜摇默默道:“好。”
等谢宁去了浴室,他默默伸出双手盖住脸,一直忍着的潮红此刻终于忍不住漫上面部:“可恶……好可爱。”
为什么……无论红红做什么,他都觉得她好可爱,可爱得快让他爆炸了。
洗完澡的谢宁穿着亵衣躺在床上,姜摇已经把棋盘收拾好了,站在了纱帘外守卫着。
凌晨的时候,谢宁睡得正熟,忽然窗边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姜摇本不欲理会,可察觉外面敲窗之人有要变成鬼物的倾向,知道非回应不可,靠了过去敲了下作为回应。
窗外涣散的黑影凝聚起来,是娄茂典的声音:“顾无,永安公公在等你。”
姜摇回头看了一眼纱帘中起伏的被子,悄无声息离开了。
直到天将明时,姜摇才从外面回来,今日那巨山的鬼婴又出现了,趴伏在景阳宫主殿,它大概心情不好,嘴里叼了很多厉鬼,却还是痛苦的叫着,忽然之间,它低下头颅,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凝视着姜摇。
那些厉鬼还在它口中挣扎,它一边咀嚼,一边冷冷望着姜摇。
别的鬼婴也爬到姜摇身上,它们今天格外狂躁,有的抓着姜摇的头发,有的抓挠姜摇的脸,姜摇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这些鬼婴抓烂了,剧痛无比,可他所在的这具躯体的主人脸上依旧完整,他神色平静,穿过巨大鬼婴的身躯推开门走了进去,在他进去的刹那,攀附在他身上的鬼婴被迫跳了下去,朝他背影嘶吼着。
姜摇心觉奇怪,却没多想,他来到谢宁的寝殿站着,等谢宁如平时一样醒来。
醒来的谢宁却没什么生气,任由着他给祂更换衣物,姜摇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如初见的那样,他想尽办法想让她开心一点,却没什么成效。
就如他送给谢宁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花,哪怕插在水里面,也迅速的枯萎了,谢宁便是如此。
不过几日,谢宁就生了一场重病,咳得不行,太医来看也不见好,病恹恹的只能躺在床上。期间皇后也过来了,姜摇第一次亲眼看见谢宁的亲母,一个十分美丽却布满忧愁的女人,她坐在纱帘后的床榻上,谢宁就伏在她的膝盖,听着她哼唱着曲调。
“阿宁……再撑下去好不好?只要等你十八岁……只要等你十八岁……”模糊带着悲哀的声音,从纱帘后传了出来。
姜摇听不见谢宁说了什么,后面皇后起身走了出来,她用帕子抹去眼角余泪,恢复平静的视线落在姜摇身上,微微一怔。
她似是想朝姜摇迈出脚步,可最后也只是深深望了一眼姜摇,离开景宁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