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燃意外地看着闻离晓,墨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探究与更深的东西。
闻离晓平静地与他对视,不激烈也不退缩。
过了片刻,段燃道:“你知道我的体质,我不会死。”
闻离晓点点头:“但是会疼会累会受伤,我不喜欢这样。”
段燃的安排中,不论是叶流光还是闻离晓都处在相当安全的位置,唯一承受压力的只有段燃——不只是被邪神攻击的伤害,还有万一失败导致人质死亡给制定计划者带来的心理压力。
闻离晓很不喜欢这种被护在身后的感觉,更讨厌看着段燃在自己面前受伤。
段燃又沉默了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夸张地摊开双手:“居然被小朋友关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一万三千个灵魂的重量,你承担得起码?”
闻离晓点点头:“当然。”
段燃同样点点头:“那听你安排。”
闻离晓伸出左手,小指逐渐拉长,变成一条漆黑的触手。那条触手从闻离晓的手掌上断裂,蹦蹦跳跳地爬到了段燃的肩膀上,停在段燃耳朵旁边。
闻离晓道:“让它钻进你的耳朵里,我就可以跟你交流。”
怕段燃担心,闻离晓刚想解释一下这触手除了通讯和定位之外没有别的能力,就听到段燃感叹道:“这种玩法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果然还是邪神比较专业啊。”
闻离晓:“……”
下次还是带段燃去看看医生吧。
叶流光安静地坐在一边摸着叶小白的脑袋,看了老友一眼,眼神中掺杂着欣慰,但很快又变得担忧。
……
等讨论完战术,段燃和闻离晓准备告辞的时候,叶流光把段燃留了下来。
闻离晓没有多问,先离开了。
段燃看叶流光把叶小白打发去睡觉,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什么事不能当着小朋友的面说?”
叶流光扫了他一眼:“你确定要在他面前讨论你和他的事?”
段燃佯作不懂:“我和他什么事?”
“跟我装有什么意义?”叶流光冷哼了一声,随后脸色有些古怪地打量着段燃,“我没想到你竟然能碰上这样一个人。”
段燃眨眨眼,笑眯眯地吹了声口哨:“羡慕?你也去找啊。”
“别装傻。”叶流光板着脸道,“你什么时候愿意接受安排站在后方而不是前方的?”
段燃歪着头想了想,诚恳地道:“可能是因为小朋友的眼神太直率了吧。”
明明是邪神,但却完全不考虑属于成年人的迂回与试探,担心就是担心,讨厌就是讨厌。
又或者,正是因为是邪神,所以才不管人类的虚伪与斤斤计较?
叶流光微微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担心的……段燃,他不是人类,他是邪神——邪神的执念在成神时就被固化了,他现在表现出的所有人性都只是随时都可能脱落的外壳,你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伴侣?”
“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伴侣了?”段燃向后靠在桌子上,随后挥了挥手,语调一如既往地散漫,“再说,这样不是正好?”
叶流光定住,深深地看着段燃并没有一丝玩笑意义的墨色眸子,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段燃无奈地坐直:“你先别凶……我们这些人,早晚会死在和神秘的斗争中。幸运的是,我的父母是我看着自然衰老去世的,他们不用承受亲眼看着爱的人死去的痛苦。之前我一直在想,何必再让另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因我而痛苦?
“小朋友是邪神,他的大部分感情——如果还有——都倾注在他的执念上,不论那执念是他的家人还是别的谁,只会分给我一小部分。那我哪天死了,他的伤心也不会很过分。”
段燃说到这里,忽然唉声叹气地道,“再说,就这一小部分我也还没追到呢,你别给我插旗搞坏了啊。”
叶流光听着听着,神色平缓不少,甚至多了些迷茫。
过了一会,他低声道:“这些年,我谈过一次恋爱。”
段燃意外地挑挑眉:“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恋爱。”
“那段时间,我受了伤,天赋用不出来。”叶流光的表情变得怅然而怀念,“我读不到他的心思,猜不透他的想法,觉得我无法信任他。可越是这样,我越放不下,后来不知怎地就跟他在一起了。”
“后来呢?”
“后来他老了,病了,去世了。”叶流光淡淡地道,“你说的那种痛苦,我同样承受过,所以我这些年越来越不清楚,像我们这样一直死不掉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段燃脸上的散漫已经消失,只慎重地看着叶流光。
叶流光读到他的想法,自嘲地摆了摆手,“放心,我不打算自杀。至少我要找清楚我活着的意义。某种意义上说,虽然我完全不认同你的生活方式,但还是挺羡慕你,有自己愿意献出生命的事业。”
段燃松了口气:“我可不想白发人送你黑发人。”
“滚。你能正经三分钟吗?”叶流光没好气地说完,表情再度郑重了些,“段燃,我认真的,你需要精神疏导。我没想到我离开之后,他们竟然完全不管你了。”
段燃墨色的眸子中赤红微微一跳,罕见地沉默了一会,才道:“让我想想吧。”
叶流光知道现在他们不在一个阵营,段燃必然有所顾虑,没有强求,只微微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谈恋爱能修正一下自己。”
……
段燃这次和闻离晓过来没开车,出门时天空已经一片黑。
“小朋友应该是打车走的吧?”段燃搓了搓手,无声嘀咕了一句,“回头给他报销……不知道他要□□了没……”
他走过一个路口,忽然停住,英挺的眉毛慢慢收紧,眸中逐渐严肃,看向了前方。
……
再次踏上白水街时,闻离晓依然能感受到土地里无处不在的神秘。
这些神秘支撑着白水街的老房子们不倒塌,支撑着无人关照的花坛与树木依然蓬勃生长,甚至支撑着还住在白水街寥寥无几的老人们身体安康。
像之前那位外婆,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母亲”的神秘腌入味,如果离开白水街,恐怕立刻就会因为满身的神秘被其他的神秘生物盯上。
叶流光低声对闻离晓道:“这几位老人家,都是当年对白七月母女有所关照的人。”
闻离晓微微颔首又摇摇头:“对这些老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确实。”叶流光点头道,“这几位各自都有儿女,成家立业的不少,老早就想把他们接走一起照顾,但他们死活都不肯离开白水街。”
让他们不想离开白水街的不只是对成长于此的街道的眷恋,还有邪神的影响。
闻离晓忽然皱眉道:“这就有点问题——白七月说祂成神才一年,可这里的神秘侵染土地远远不止一年。”
叶流光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块:“秦仲寒的回溯不能跟着人动,我们没看白七月在母亲去世之后去了哪里。”
闻离晓猜到他们恐怕也留意不到土地的神秘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再说。
土地里的神秘倒未必一定要成神才能操作,白七月如果成神之前就先成为某一位邪神的信徒甚至眷者,一样可以使用神秘……只是闻离晓并未感受到这片土地中有两种神秘的痕迹。
要么就是前一种神秘被消弭得非常彻底、要么就是白七月继承了她当初信仰的那位邪神的衣钵,才成为的“母亲”。
闻离晓直觉倾向于后者。
等走到门牌号都掉落的那栋老房子,依然能看到穿着蓝白校服的白七月坐在门口,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晾衣服,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清贫学生。
看到闻离晓和叶流光过来,白七月笑得天真而清爽:“呀,这么快就找到妈妈了?果然背靠组织就是比我一个人效率高啊。”
叶流光忍了忍,从背后拉出叶小白。
白七月的目光落在叶小白的脸上,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疑窦:“你确定这是我妈妈?”
叶小白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害怕地抱着叶流光的大腿。
白七月的反应有些出乎叶流光的预料。他微不可查地皱眉,随后将自己从叶小白诞生之前的灵魂中的记忆说了一些。
白七月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小白好一会,才慢慢地道:“真的是妈妈吗?为什么我根本认不出你?”
她的声音依然带着少女的清脆,却无端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冷意。
“不过总该验证一下。”白七月忽然再度笑了起来,对着叶小白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随着祂的动作,常人看不见的蛇发吐着信子,蠕动着向叶小白爬了过去。
叶流光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挡在叶小白面前,皱着眉道:“等等,先说好,小白如果是你的妈妈,你要把所有灵魂都还回来。”
白七月有些不耐烦:“当然,找回妈妈,我要这些灵魂干什么?”
“你要是直接放开灵魂,他们没有躯体可以依附会直接消散。”
白七月冷哼一声:“麻烦!我把他们塞回他们该有的躯体里总可以了吧?反正我也不用那些孩子来寻找妈妈的痕迹了。”
叶流光针对地问:“那这些灵魂直接从还未出生的胎儿变成这么大的孩子,岂不是有很多问题?”
他读过无数人的思维,十分清楚如何在白七月可容忍的范围内拖延时间、并一点点挑动白七月的情绪,让迫切想吞掉叶小白的邪神变得焦躁、忽略细节。
闻离晓看似站在叶流光身边护卫,其实目光一直在跟着邪神“母亲”的本体。
“母亲”的神核中有半块十环石板,闻离晓十分轻易就能获取到准确位置,并通过触手告诉段燃。
只等段燃出手——
闻离晓忽然眉头拧紧。
他失去与那条触手的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