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陆府门前熙熙攘攘,马如游龙,香风与环佩相鸣声混着杂笑隔着夜色跃来。
陆府长孙宴席,哪怕只是个庶长孙,也没有人敢怠慢的,盛京的人皆来了遍。
谢知鸢跟在娘亲后头,她记性不算好,却也瞧见了不少熟悉面孔,都是上次表哥及冠礼时见到过的。
她默默躲着众人的目光,自同孟府退亲后,就算有其他夫人来同谢夫人攀谈,也不会没眼色将话题拐到谢知鸢身上去,先前对她有意的那些个也绝口不提要提亲的心思。
对此谢知鸢早有预感,她现下一门心思放在女子试上,来这宴席也是想再问问表哥那日同她说的女子试改革一事,也想着讨教先前不懂的课业,自是不会在意他人的青眼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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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廊阁间里,着青衫粉黛的少女正对镜描花钿,纤纤指尖轻轻一挑,留下艳红的印记。
“主子,”桃香凑到她身边,轻声道,“都已安排好了。”
少女秀美面容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
桃香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是看着她从粉雕玉琢的孩童长成如今的窈窕少女,其间步步惊险自不必再提。
陵川安氏虽说是个大士族,可极重血缘亲疏,有本脉分支一说。
安珞在本家行三,但却是安家主的嫡长女。
按理来说这样的身份应当是一辈子无忧无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个舞姬,当年安家主一时鬼迷心窍不顾众人反对娶了那舞姬,只是没宠几年,又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柳氏。
柳家同安家一般,都是清贵氏族,两人因才情相知相熟,比起大字不识的舞姬,安家主显然更属意这样清雅的女子,没过多久便移情别恋。
家里的舞姬自是成了两人海誓山盟间的阻碍。
安珞她娘并未歇斯底里,只默默在放妻书上题了名,没过多久便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安家主依旧是寻得所谓真爱那副模样,多年来专宠柳氏一人,两人生下二子一女,
柳氏并不算大度,被安家主宠得拈酸吃醋是惯有的事,而安珞娘死了,这下子安珞就成了安家主不忠的产物。
她成了柳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生了副既有价值的模样,族中极重视本家血脉,她怕是还没长成就要被戕害。
正因如此,安家主也和她说了,若是能拉拢到镇国公府,他便将她娘的墓迁到安氏祖籍。
说到世家,就不得不提上月太子反对世家垄断赋税导致百姓流离一事。
自古世家与与皇权便有些争锋相对的意味,太子递了把刀,圣上自是顺水推舟欣然应允,惹了众氏族的不满。
只是数年前圣上已大刀阔斧整顿世家,经休养生息也不能重归以往荣光,他们与太子相斗自是以卵击石,本以为太子被斥责后又能松口气,未曾想太子一脉和玩一般又起来了。
起起伏伏起起伏伏的,整得人忒烦。
这下子安家主把目光落到盛宠不衰的陆府身上,既然对抗不了,倒不如得些庇护。
但古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一脉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没有定数,他不敢拿他心上的娇娇女儿去赌,恰巧安珞又有几分勾人的本事,就派了她过来。
桃香替小姐斟了碗茶,叹口气,外人只观得安三小姐花团锦簇的一面,又哪想得到她举步维艰。
她看了眼小姐秀美的面容,忍不住开口,“小姐,真要如此吗?”
这此计谋行差踏错一步,那先前的盘算可都将毁于一旦。
安珞笑了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道了声,“莫要乱想,按计划来便是。”
言罢,乌黑眼睫一垂,眼底的情绪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眼下陆老夫人对她却是满意,可她知晓这事做主的只能是陆明钦,她来陆府已近两月,因老夫人的撮合见了那男人无数次,可对方面对她的引诱一直显得淡漠无比。
若说是厌恶她都还有几分把握,可他那副模样倒像是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
安珞原先还不明白,可在那日宴席恰巧看见陆世子望向谢府那位姑娘的目光。
深沉得恍若要将其拆分入腹。
她先前的预感俨然成了真,陆明钦心系谢知鸢,眼下那姑娘又退了亲,不管谢知鸢喜不喜欢他,依着陆世子的手段必定不多时便能与其定亲。
安珞伸手拧断了青玉瓶中的月昙,纤细玉手带着它点缀在青丝间,她眉目一转,竟显出几分娇憨的神色。
放在从前,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用上这等低劣的手段,可如今情势危急,也无怪她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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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伴云侧身直直立在廊下,侧耳听着小厮的汇报,“错不了,您吩咐小的盯紧那桃香,果不其然要小的发现了那丫鬟收买了个妇人,在今夜世子爷那桌的酒中掺了东西嘞。”
见小总管不言不语,依旧在暗色中斜睨着他,小厮慌急慌忙加了句,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
伴云唔了一声,手里捻了几粒银子丢过去,淡然道,“知晓了,之后不必再跟,便只当不知此事。”
那小厮是懂眼色的,舔着脸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全烂在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