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天幕渐合,停南轩内灯火通明。
陆明钦伏于案上批复文牍,瞧见一处时,略顿了顿,
‘陈沂上奏,刑部侍郎贺延贪污受贿,望派人彻查。’
他眼下于都察院司纠劾,在院中辅助大理寺与刑部提案,可圣上觉着过于大材小用,便将处理案子前的纠核交由他管。
贺延其人,是二皇子一脉的走狗,不久前才于礼部侍郎言焕身死的案子上做了手脚,之后因着唯一嫡子嗜赌出了事安分不少。
近日却又上蹿下跳得厉害。
窗外,夜风自窗牖底下的空隙钻入,吹得案前的灯盏微晃,明灭的光影下,男人的轮廓隐在半边暗处模糊不清,只一双泛着寒气的眼清冽透亮。
陆明钦垂眸,提了个“允”。
外间传来叩门声,他搁笔道了声“进”。
伴云躬身进来,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陆明钦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并未伸手去接,指节在太师椅把手上轻轻敲了敲,略抬长睫问,“这是什么?”
伴云犹豫半晌才道,“太子请主子前去议事。”
桌案上的烛火滋啦闪了一下。
陆明钦这才抬眸看向那封信,伸手接过,细细过目了一遍。
末了将信于烛火处点燃。
明灭的光跳映在男人带着寒气的眼底。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备马车。”
伴云道是。
陆明钦才换上蓝底白边锦袍,倏忽间想起什么,侧眸问,“她如何了?”
这个“她”伴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等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么一句话呢。
伴云诶呦了一声,“可别说,小的去谢府探望时,那表小姐的脸瘦了一圈,躺在床上都动不了,估摸没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可怜见的。”
陆明钦搁在袖口处的手微顿,又恢复寻常,垂眸时淡声道,
“药材她不缺,派人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解解闷。”
伴云笑着道是。
二人一道离了停南轩,陆府门口,沉奢低调的马车已在外等候。
疾烨正摸着马头,见到世子爷来了,忙上前行礼。
最近几日的孟夏淅淅沥沥落着雨,今夜好不容易停歇了,风中依旧带着潮意。
陆明钦踏入车厢时,广袖处沾染上些许水汽,他侧眸,俯身拿起案角的丝帕。
才要擦去那股子湿意,目光却在帕子角的兰花上顿住。
是那日给谢知鸢擦脸的帕子。
眼前似乎又浮现女孩娇气的面容,他微垂眸,面不改色继续方才的动作。
马车七拐八拐最终停于一栋楼前,陆明钦提衣摆下马车。
才行至雅间门口,便蹙了蹙眉。
陆明钦并非纯粹的文人,一听便知里头有何人。
他推开门扉,果然便见太子与一女子于雅间的桌案前对坐。
那女子听到动静,朝门口望来,眉目淡然,双眼盈盈。
是承安郡主。
陆明钦目光转而落于太子身上。
似是察觉到压迫感,宋誉启斟了碗酒,轻声道,“站著作甚,坐呀。”
陆明钦静静看了他两眼,才拂袖落座。
承安郡主正与太子相商长公主兵权一事,旁边的陆明钦静静地自个儿饮酒。
她偏头看向那男人,开口询问,“陆世子有何见解?”
可喝酒那人连眼皮都未抬,径自斟酒,雅青色酒杯在骨节分明的手中轻转,下一秒被主人含入口中,喉结微滚,以这角度,依稀见得那如刀裁般的眉。
“由太子定夺便是。”他思忖两瞬,垂眸道。
承安郡主看向男人在灯光下的侧脸,自高挺鼻骨处投下的阴影淡淡洒在半边脸上。
她压在膝上的手微微缩紧。
承安郡主本名秦佩,她生下来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家世抑或样貌,全盛京的女子都比不得她。
是以她并不将一切放在眼里,众人皆道她性子好,那也只不过是发现他们皆不如她后的宽容与可亲。
直至她注意到了陆明钦。
从小时候起,陆明钦便是盛京孩子们中最为突出的一个,秦佩那时也想,或许只有他能配得上他。
可高傲作祟,她低不下头主动寻他玩。
直至大了点,她放下傲然,没曾想得到的却是拒绝。
他拒绝了她的心意。
往日从未有人拒绝过她。
平日里的平和与淡然都化作不甘,她想用京城众口逼他就范,因而特意传了消息出去。
只是陆明钦似是根本不在意,对她依旧视若无物。
秦佩开口,声音柔和却坚定,
“三皇子不想与我定亲便罢了,我手里的兵权且在,陆世子你呢?”
*
京城里的花楼数不胜数,皆坐落于绝芳街街头,面朝长河码头上的画舫。
而其中,翠芳居是最大最奢华的一处地界。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谢知鸢看着来来往往的富家子弟们,其中一个才行至门口,便被里头穿着暴露的女子一把搂住,
那女子娇笑着,自脖颈至胸前露出大片洁白如玉的肌肤,凑上前送了个香吻。
谢知鸢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她拉了拉陆明霏的衣角,声音带颤,“明,明霏,我们还是——”
“哎呀怕什么呀,”陆明霏拽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想想那些小倌儿。”
谢知鸢挣扎的动作小了些,她默默垂首跟在明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