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到了结尾, 主刀医师是以前在公立医院就带他的老师,走之前谈了vip病房的事。
麻醉科医生下班,易思违也该走了, 和护士打过招呼,回到值班室,已经晚上十点多。他开始看新入院的病人, 向科室的教授汇报,教授的反馈很晚才下来, 他会趁这个时间去排手术, 做过的手术也要整理一遍, 完了还要汇总, 通知主刀医师和其他住院医病理结果。
忙完工作, 易思违打开课题,查资料, 敲键盘,忙活几个小时。
他出去接水, 碰到同事,问了句“还没下班吗”, 却得到“才来上班呢”的回答。
从去年背上岗位起, 白天和晚上的界限就开始模糊了。反正就是一个劲干活。他经常懒得上床,抱着手臂往后仰, 坐着睡一会儿。
第二天开始,住院总又要忙来忙去,像有单独办公室的杂役一样到处跑, 和前一天一模一样。日复一日。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年半, 述职评议汇报会都开完了。医院不缺人手, 医信部主任很喜欢他, 本该轮到其他住院医,却因不可抗力拖延了好几个月。
易思违很适合工作,办事细致,人缘又好,大家都喜欢他。少之又少的意外情况里,就算被脾气不好的同事迁怒,他也很少埋怨。最近实在太累,偶尔会站着睡着,然后被教授骂醒。
他外表的优势没变,是缺乏睡眠也不会脸肿的体质,头发理短过,但也时不时长得太长,嫌麻烦通常会压到后面,露出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只是习惯了戴口罩,有时病人突然来找医生,他在吃饭,自然会露出脸。对方难免要愣一下,怀疑自己是否误入医疗剧拍摄现场。
但是,也有些东西是变了的。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会停滞不前。
易思违陪教授去巡诊,教授不大体量学生面子,当着病人和实习医生的面骂管床医生。易思违默默不插嘴,等教授走了,他才用肩膀撞一撞同事,权当做安慰。
他跟出去,教授准备往vip病房去。前两天手术,大家一起聊过。病患年纪并不大,不到三十岁,瓣膜就已经全部损坏,不得不放入人工瓣膜。
教授说:“vip病房一个月要花多少钱?二十多万?”
易思违仰头滴眼药水:“差不多。”
“比icu便宜啊。你今年要准备职称了吧?交接了工作吗?要是还逼你当科秘,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维权。”
教授很喜欢他,就像以前一样,易思违总是很受叔叔伯伯欢迎。
一路闲聊,到了病房门口,正好遇到护士出来。两边打了招呼。他们进门,病人刚吃过午餐。
病人长着一张没遇到过挫折的脸,家里在政商两界都有涉猎,是搞房地产的,才富到第二代。刚进来那天出现了心脏停搏,是易思违做的心肺复苏。
一看到医生,他没有变得神采奕奕,相反虚弱下去,告诉他们他最近感到哪里不舒服,担忧地问会不会有事。有的病人就会这样。这种人会很关心自己的身体,也有足够的财力。
教授回答了一些问题,也没多寒暄。对于医生而非医院来说,摇钱树的概念并不清晰。
病人让护工从口袋里摸了个信封出来,跟到门外,想送到教授手里,硬是被拒绝了。不论公私,这年头,这种事都是要丢饭碗的。
走出去后,教授和易思违继续闲聊。他说:“你还没找女朋友吗?”
易思违低头看手机,在回其他教授消息:“我二十四小时住在医院,没有时间。”
教授问:“你应该马上就能休假了吧?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我同学有个女儿,是从美国回来的,可漂亮了。她一看到你照片就相中你了,我说你天天值班,人家就一直没跟别的人吃饭,专心等着你呢……”
易思违倒是想笑,但太累了,也没抬起眼,就勾了勾嘴角,说:“不要,我准备把假用来睡觉的。”
又被拒绝,教授开始骂骂咧咧:“你这个人,不知道工作生活两不误吗?我在你这个时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和带教的医生关系向来好,类似忘年交,是不分长晚辈关系,能直接动手动脚的那种交情。
易思违以为自己躲掉了,但实际上没有。
过了几天,他刚帮一台手术协调到助手,回去准备吃放软的泡面,教授就火急火燎打电话来,要他下楼,帮忙取个快递。
易思违也没多想,穿着洗手服就下楼,没见到快递员,才拨通教授的电话,背后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反应有点过激,下意识往前缩,抱着手肘转过身。背后站着喷香水的年轻女性。
她笑着说:“是易思违易医生吧?”
易思违不认识她,但很快就明白了情况。这就是教授之前说过的相亲对象。又不是老中医,为什么这样琐碎?他着实没打扮,维护形象的活动,在医院基本只保证洗脸和剃须这两项。
易思违相当天真地想,应该能让人失望吧,女生不都很讨厌邋遢的异性吗?但他小看了“不修边幅”这四个字,也完全忘了自己硬件的水准。
因为是饭点,对方又是专门来的,他也不能只买杯咖啡,随随便便打发人家。
易思违迫切盼望来一通电话,把他叫回去。这在往常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刚掀开盒饭的时候,刚躺下的时候,刚准备为自己的仕途看点材料的时候,马上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打电话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今天死活没有。
他只能和她在食堂面对面坐着,边吃饭边尬聊。
对方一副很擅长人际交往的样子:“不好意思,来得这么突然,你很头疼吧?”
易思违反应有点慢:“嗯?没有。”
“哈哈哈,”女生笑声特别爽朗,“你是不是很累?我爸爸也是医生,我知道的。干这行都挺累的,尤其是这个年纪,格外磨人。”
又聊了一会儿,他得知她的父亲竟然是另一间医院的院长。易思违有点惊讶,但只是一瞬间,他说他跟着教授在一个学术会上见过那位领导,这话没带任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