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从浅安镇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却始终没怎么说过话。
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那把藤椅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也很少有人来打扰他。
只有佣人每日按时按点送来一日三餐。
不过大部分时间那些饭菜都没怎么被动过,只是和晏秋一样安静地被放置在那里,从热到冷,一点点失去温度,再重新被拿回去,反复加热。
傅沉泽每天都会过来几次,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地在晏秋房间门口站一会儿,再沉默地离开。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
或者是……
只有他知道晏秋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是,他知道,却不能理解。
每次想到这儿,傅沉泽都会忍不住烦躁摸出一根烟,辛辣的尼古丁直直冲进肺里,才能换取他片刻的安宁。
只是一只猫而已。
傅沉泽一次又一次试图说服着自己,可是每次想到那只猫,与之一起出现的就是晏秋的眼睛。
平日里总是温润平和的线条变得那样凌厉,里面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箭直直扎进他的心里。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晏秋。
记忆中的晏秋像是一道影子,沉默、安静,脸上永远挂着谦卑讨好的笑,悄无声息地躲在人后,没有性格,看不出脾气。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弟弟?
哪怕亲子鉴定单上清清楚楚地将一切写明,可是当他看向晏秋时,还是难以置信。
他的弟弟明明该是傅霜迟的模样,是夏日里开得最烈的玫瑰,是天上唯一的骄阳,明媚,张扬,千人簇拥,万人仰望。
他会大大方方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为他摘星星,折月亮。
而不是在他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磕磕绊绊说不清。
从六岁那年第一次在妈妈怀里看到傅霜迟的那一年,他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保护好弟弟。
他会是这世界上最尽责的哥哥,给傅霜迟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之后的二十年他也是这么做的,傅霜迟要月亮,他从来不会给星星。
因为傅霜迟从小体弱多病,他和父母给了傅霜迟绝对的爱和关心。
傅霜迟是他们从小捧在掌心娇养出来的玫瑰,是傅家的中心。
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张薄薄的亲子鉴定单却告诉他们,他们将爱给错人了。
理智可分对错,可情感不行。
给出去的感情哪里那么容易再收回去。
傅家别墅沉寂了三天,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将晏秋接回。
可接回来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都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晏秋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他们也做不到平等的一视同仁。
前二十年的感情给了就是给了,收不回去。
因此傅沉泽总是克制不住地将他们比较审视。
一个沉闷一个张扬,一个自卑一个大方。
他们如此不同,就像生在淮南淮北的橘和枳。
无论怎样看,傅霜迟都更应该是他的弟弟。
因此对于晏秋薄待而产生的那点愧疚很快也就没了。
都是晏秋自己不争气。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恣意潇洒。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明媚张扬。
如果他能像霜迟一样……
他不能。
所以更希望霜迟是自己的弟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人人都会这样选,他也一样。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对吧。
傅沉泽想到这儿,忍不住摸出烟盒中最后的一只烟点上。
然后随意将空烟盒掷了出去。
地上暗灰色的地毯上满是烟蒂,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四散的烟灰很快在其中销声匿迹。
傅沉泽垂眸看着夹在指间的香烟,烟丝和火焰纠缠,勾缠出袅袅的烟,像极了失火的那天。
那天的火烧得太快,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跑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却听到父亲说霜迟还没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重新冲了回去。
然后目标明确地向二楼跑去,可是他没想到会碰到晏秋。
晏秋伤得很重,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额头上都是血,平日里圆润的双眼此时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仿佛随时都会阖上一般。
但在看到他那一刻时却又猛地睁开,里面重新散发出光彩来。
他像往常一样冲自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接着用尽全力向他伸出手来,哑着声音喊了他一声,“大哥。”
傅沉泽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晏秋也没有逃出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前了一步,想要去接住晏秋的手把他扶起。
可是很快他就听见了傅霜迟的声音。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傅霜迟跪在二楼楼梯旁,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的烟,正在不住地咳嗽。
火越来越大,“噼里啪啦”,一切都在坍塌,一切都在碎裂。右边的壁画被烧成黑色的骨架轰然落下,头顶的吊灯顶不住这高温,在空中就已经四分五裂,支撑整个房子的房梁摇摇欲坠。
没时间了。
因此傅沉泽最终还是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抬起重若千钧的步子越过晏秋向上跑去。
“我一定会回来,你再等我一下。”
傅沉泽拼劲此生所有的力气争分夺秒地把傅霜迟救了出去。
他想再回去的,可是一旁的傅霜迟却拉住了他。
他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大门最外侧的房梁轰然倒下。
之后的日子,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试图像以前一样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