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绷带少年披着西服外套,露出来的那只鸢色的眼睛里是黑沉沉的泥。
他的声音里遍布着死寂的气息。
“她在哪里?”
“……”
“铃子……在哪里?”
中原中也感到喉咙不知道何时干涸得可怕。
他嘶哑着道。
“我不知道。”
中原中也麻木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逃避,“……我不知道。”
太宰治垂下了头,雪白的绷带有些松垮地贴着他的脸,紧紧地咬住唇,总算透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
“她不可能死的。”
太宰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轻声说。
“铃子明明答应了我,她不能当骗子,她会健康,会长命百岁,会永远留在横滨。”
可是……什么都没有。
笑容温和的年轻首领不见了。
连带着暗组织的高层成员们也人间蒸发。
他们来得突然,也离开得如此突然。
“……”
太宰治站在原地,往日里的笑容消隐,浑身气质像是粘稠的黑泥,他有些病恹恹地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发,许久后,他轻轻道。
“这世界真无聊啊。”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在他们二人沉默的空隙里,累,童磨,继国缘一,夏油杰……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听到了港口发生的响动,加快速度赶到这里。
看着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丢了魂似的表情,继国缘一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心脏。
“不用这么悲观,她没有事。至少现在……她没有事。”
“我在一开始就说过,我是为了铃子才降临这个世界的。作为她的眷属,我和她的羁绊,单方面牵扯着自身的心脏,性命和灵魂,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说明她没有消亡——我相信,你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继国缘一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一同赶到的其他眷属说的,他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点头。
“你们是铃子在乎的人,她如果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们这副样子。”
天赋异禀的神子,有一颗柔软而体谅他人的心,尤其是对待同伴。
所以哪怕他也心生焦灼,还是选择先一步稳定同伴们的情绪。
“她是自愿去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此做准备。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处境如何,但至少……我们还能为她祈祷。”
继国缘一垂下脸,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耳垂上的日轮花牌耳坠,像是借此确定自己的妹妹平安无事。
他补充道,“我们可以告诉这些被她救下来的市民,一起为她祈祷。”
继国缘一看着芥川龙之介,“没记错的话,铃子对芥川君说过,出行在外,只要有人挂念她惦记她,她就会平安,对吧?”
芥川龙之介点头。
“那么,只要我们一刻不停地为她祈祷,维持这座城市的秩序,不让宵小之辈敢在此作乱,等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情后回来——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暗组织的干部们听着继国缘一这番话,陷入了沉默。
最后,中原中也率先按了按黑色的礼帽,甩开风衣大踏步离开,衣角猎猎作响。
那头橘红色的半长卷发如同一团不散的火焰。
“我知道了。在铃子回来前……我不会允许这里有人闹事的。闹事者,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双眼里写满了肃杀的味道,这让他看起来更具有兵器的锋利意味。“我要去帮忙安顿这些受惊的市民——先走一步。”
太宰治紧接其后,他凉凉地笑了一声。
“横滨政府那边对港口管理的疏漏,异能特务科的巡逻人员问题,港口黑手党的不作为……由我亲自去对接。”
此刻,他心中浓郁的负面情绪,亟待发泄。
暗组织因为小鹿御铃子而变得躁动不安的氛围,被继国缘一的话定住,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
他们相信,小鹿御铃子会回来的。
他们也相信,那不需要很久。
……
“书”作为载体划出来的独立空间,无穷大而又无穷小,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也不相同。
三分钟。
小鹿御铃子知道,外面肯定因为自己和暗组织高层成员的失踪而骚动,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全神贯注地在奈亚拉托提普的手下突破当前的位置,她顺着猩红色的触手往法阵的位置移动,每一次都被恶意地打回来。
“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邪神微笑着低语。
上不去。
小鹿御铃子明白这个问题,越来越多的血液滴淌,顺着她的指尖掉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奇形怪状的血花。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盯着奈亚拉托提普变得臃肿而庞大的躯体,思考着能否以自己的身体短时间内不断的重塑为代价,逼迫对方和自己一起进入法阵。
暗组织基地。
芥川银通过刑讯室的窗户,看到芥川龙之介在用手枪惩治卧底,把整个弹匣打空,再随手丢在了地上。
他的手段比往常还要狠厉好几倍。
她看了一会儿,抱着文件离开,走进了办公室。
首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大家都很担心首领。
更重要的一点是,得不到首领的安抚,暗组织的武力派们显而易见,心情很差。
这段时间,暗组织的基层成员们噤若寒蝉。
二分三十秒。
办法可行。
小鹿御铃子眯着眼睛,将被血浸得湿漉漉的白色长发随手撩到了背后,赌徒大胆而疯狂的心理开始作祟。
那就不考虑后果地赌一把吧。
在面对邪神时,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
小鹿御铃子只相信,彻底的疯狂,才能找到出口和曙光。
横滨,阴雨绵绵。
“太宰。你又去找异能特务科的麻烦了?”织田作之助问。
他看到黑发鸢眼的少年朝他摆了摆手,十分敷衍,兴致缺缺,“你在啊,织田作。”
他语气软绵绵得不含一丝锋利。
“这怎么能算找麻烦呢?我明明只是合理建议罢了。毕竟铃子不在,我得让我的生活不那么无趣啊。”
两分钟。
猩红色的触手朝奈亚拉托提普撞了过去。
小鹿御铃子像是被注入了过量的致幻剂,精神层面受到污染和侵占,她的身体感到了一阵剧痛——她死了。
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她活了过来,继续毫无停顿地撞向奈亚拉托提普,要把对方一起带入法阵中心。
她一定要做到!
港口黑手党大楼。
森鸥外坐在首领办公桌前,一下下敲着额头,爱丽丝坐在地毯上拿着蜡笔专心地乱涂乱画。
“爱丽丝酱~爱丽丝酱~”
“别吵啦,林太郎!你打扰到我画画了!”
“没办法,这几天我可是被暗组织的那群失去主心骨的干部折腾得不轻。尤其是太宰君,真是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啊。”
森鸥外喃喃,“铃子小姐还不回来的话,里世界的人都要哭出声了吧。”
一分钟。
小鹿御铃子第十次死亡。
还是,不行吗?
她的眼睛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色,眼球被湿润的红填满。
继续试试。
最后一分钟里,每一秒的时间都如同永恒,对小鹿御铃子而言都弥足珍贵,它们平静地流走,明明那么短,又像是被拉得无限长。
她像发条一样感知着时间的流逝。
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当她抓住了奈亚拉托提普,并狠狠地,借用全身的力气要把祂撞进法阵里时,小鹿御铃子的眼皮都开始睁不开。
她感到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
但是距离法阵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她赌输了吗?
小鹿御铃子看到,邪神伸出冰冷的触手,层层叠叠缠住了她的身体,如同合拢的茧,力道不重,但不能挣脱,像是置身肉块的盛宴里。
只将人类看作玩具和木偶的神,又慢悠悠地披上了人类的皮囊,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宛如捧着一朵猩红的,脆弱的花,把她放在了掌心的位置。
“我的信徒。看来是我赢了。”
她听到了奈亚拉托提普在对她笑。
小鹿御铃子想。输了啊。
可她不想输——她一点都不想输。
……她想赢。
变故在这时陡生。
这段时间,小鹿御铃子下落不明,整个横滨都在为她祈福。
不论是那艘邮轮上被拯救的一万人,还是其他蒙受暗组织恩惠的横滨人,都在默默祈祷——
他们的黎明,千万不要出事。
他们不想重归黑暗。
横滨停滞不前的建设度,在小鹿御铃子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横滨人们一句句发自心底的祈祷中,在无数微小的精神聚集起来的真诚祝愿中,开始缓慢地,以蜗牛般的速度一点点地上涨。
96%,97%,98%,99%……
横滨的建设度定格在这里,不再动弹。
可有一双眼睛,一双无形的,沉默的,遍布这座城市角落的眼睛慢慢睁开。
横滨醒了。
这座城市的魂与灵,如同长久看顾着的小女儿遭到不公平的对待和冷酷的战斗,祂听到了这座城市的人们的祈祷,听到了小鹿御铃子的处境,听到了自己所爱的建设者不知所踪——
这座城市急切地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