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首领”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递进少女的耳朵里,带着少年的诚服之意。
小鹿御铃子有些意外地睁大那双金色的眼睛,轻声疑问,“中也?”
她以为至少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对方解开郁结,敞开心扉,心甘情愿加入暗组织,都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毕竟年轻的重力使才刚刚遭受过一次背叛啊。
但这是不是太快太省心了?
仿佛完全不挣扎就自甘自愿走进圈套里的猎物,明明具备强大的进攻性,却在面对她时只有温柔,还要伸出舌头安慰般舔舔她的脸。
小鹿御铃子想,她还没有开始行动呢。
直接跳过剧情,光速白给真的好吗?
明明是我在隐瞒你,我在欺骗你,你知道这一切,却不生丝毫隔阂。
这样会弄得她都不好意思的啊,中也。
中原中也好笑道:“我的选择就让你这么吃惊么?”他敲了敲床头桌。
小鹿御铃子直接承认:“是的。我以为中也会因为我们是朋友,还有羊组织的事情,所以不会加入。”
少女的眼尾有着淡淡的红痕,苍白的皮肤薄而脆弱,看起来没有半点力量,美丽,无害,更像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金贵的鸟儿。
杀伐果断这个词仿佛与她无缘。
中原中也想,谁能想象到这会是暗组织的首领呢?
“啧,我说你啊——明明是聪明人,怎么总在这种地方变成笨蛋?”
中原中也困惑地说,“为什么会这么想?朋友的身份是不会因为这个改变的。倒不如说,那才不是真正的朋友。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不觉得在我身上寻求这种奇怪的东西弄错了什么吗,笨蛋首领?”少年嗓音干脆。
小鹿御铃子恼了恼:“不许说自己的首领是笨蛋啦,中也!”
中原中也看着她,勾起嘴角。
橘色的半长发被阳光照出斑斓的色彩,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平静地沉淀。
“铃子,我是在很认真地和你剖白啊。要怎么说才会相信呢?我不是合格的首领,也不懂得那些麻烦的东西。简而言之,我不适合成为领导者,羊组织的解散就是最好的证明。”
中原中也说。
“但你和我不一样,铃子。你是希冀的追求者,合格的朋友,完美的首领。你让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我如此相信,我做不到的事情,你绝对能做到。”
少年坦然而直率。
“——那就让我变成刀刃吧。变成你刺向敌人最锋利的刀刃。”
“所有的敌人都交给我解决,我会威慑他们,践踏他们,用重力狠狠碾碎他们,直到再也不敢冒犯你为止。”
中原中也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愈来愈坚定。
“我宣誓,我永远忠诚于你。”
不是这个组织。而是你本身。
所以别在我面前露出伤心的表情,铃子。
你应该站在组织的最顶端,冷静而胜券在握,不应该对我愧疚和不安,满脸惶惶。
我想看到你耀眼的模样,首领。
那会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
港口mafia,首领办公室。
森鸥外神色复杂地看着堕天使安卡斯懒懒地站在老首领的身后,欲言又止。
小鹿御铃子在甜品店的意思是让他和安卡斯洽谈,提出他的条件,证明他的价值。
他忍不住苦笑着想,但面对性格易变的安卡斯,这恐怕连交流都很困难吧。
——那位首领真的不是故意刁难他吗?
森鸥外发出无奈的慨叹。
难得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穿着一身白色制服的青年手中握着那根黑色的山羊角手杖,顶端延伸出来的,像羽毛般的可怕管子,仿佛有生命力似的连接在老首领的后脑上。
那正是最开始时被他切除的一部分。
堕天使用自己的能力将那块脑组织替换完毕,老首领对他的所有命令不由自主地服从,浑然天成般刻在大脑中,却感觉不到不对劲。
“……”
森鸥外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话。
紫红色的眸子里渗透出来的是难以压制的忌惮。
他谨慎地观察对方。
堕天使的暗红眼睛满是冷漠的高傲,在老首领背后望着他时,犹如高等生物低头看向低等生物——是一种施舍般的眼神。
怪不得会被叫作堕天使。
森鸥外叹道,确实是位堕落的天使。
“不用紧张,森医生。”
即使暴露了本性,对方依旧笑得温文尔雅,“想说什么就说吧。港口mafia的首领不会透露,也不会偷听,就算你想在这里杀了他,也没有任何问题。”
轻描淡写的态度,像是对待无生命的物体般无所谓,又像是某种简单而可憎的蝼蚁被当成交易的筹码。
“前提是你能说服我,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
堕天使无聊道。
老首领坐在首领的位置上,像是没有听到安卡斯这样不敬的话,神色机械地处理着文件。
他的脸上溢出来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港口mafia,暗组织……好盟友……”
那是能让任何人觉得恐怖的画面。
他的身体变得富有生机,如同干瘪的橘子重新充盈着水分,枯树逢春,充满活力。
但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他的大脑被那根细细的管子夺取,最终只会失去自己精神层次的所有东西。
一方在醒来,一方在死去。
这让森鸥外感到一种惊悚感如同闪电般劈穿他的脊背,不寒而栗。
他想,他还以为这辈子只会在科幻电影里看到这种不属于目前任何科学技术的东西呢。
现实中,这种荒诞的,可怕的,似乎只存在想象中的东西,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森鸥外长久的沉默似乎让对方感到不悦。
“我说了,不要紧张。他的大脑会有意识地忽略我们的交谈,哪怕一个字都不会被他听去。完全被捏在手中的造物罢了。”
堕天使微笑着,低沉道:“你知道速成品的定义吗?它同样适合人类。”
森鸥外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神色猛地变了变,“安卡斯君——”
他的心里被勾出了一丝发凉的不安。
但堕天使没有因为他大变的脸色停止言语,他自顾自般开口。
“人类的身躯仿造很简单,镜像空间能造出来的东西,非常廉价的消耗品。我当年被驱逐的原因正是这个。我的同族们不能理解我。多么神奇——他们指责我堕落,我却达到了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堕天使的言语愈发狂妄而直白得不加掩饰。
“事实证明,他们很愚蠢。你对此有什么感想吗,森医生?”
森鸥外慢慢说:“感想?那可能不会让你满意。你们组织的人简直都是疯子。”
合格的疯子。
货真价实的疯子。
这不是辱骂,而是惊叹。
森鸥外想,小鹿御铃子到底是在哪些角落里把这些组织成员一个个找出来的?
就算是被神宠爱,这样可怕的组织实力和强大的组织成员也让人忍不住地羡慕和嫉妒。
更不用提小鹿御铃子被横滨本身保护。
啊,不能想这个。
森鸥外觉得自己的心脏再次被泡在酸溜溜的醋水里了。
堕天使嘴角扯了扯,慢条斯理道,“怎么能这么说呢?森医生。”
“他不用再面对可怖的死亡,也不用为此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就会有心情不好的死神提起镰刀,取走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很好吗?”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我们也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他会长长久久活下去,作为傀儡得到所谓的永生。这就是代价,而他同意了。”
堕天使的嘴角笑容逐渐变得不明,再次重复了一遍问句,“——这不是好事吗?”
那双暗红色的,如同恶魔般的瞳孔中间,黑色的日轮形状在以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模样缓缓转动。
森鸥外腹诽,显然不是啊。
这位港口mafia的暴君在答应时,也没想过是会彻底失去精神和大脑的自主权吧?
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还要屈辱。
更可怕的是,他一无所觉。
任何一个人,只要是正常人——在明白得到的同时要付出这样高昂的代价都会忍不住退缩,拒绝吧。
人类确实是很贪婪的生物。
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越多越好,愿意付出的东西却吝啬到连一点点都心疼。
森鸥外当然知道这不是暗组织的问题。
但他还是感叹道:“暗组织对高濑会的违禁实验赶尽杀绝,甚至逼着他们走入末路。我还以为你们是正义的一方呢。没想到居然自己也在做这种事情吗?”
森鸥外:“不得不说,真是虚伪啊。”
他仿佛认真探讨般问,“嗯……如果被市民知道暗组织的真面目会如何呢?”
“您和那位讨厌的太宰君不愧是师徒,讨嫌这方面果真一脉相承。这不是很简单吗?你只要去横滨街头随便抓个人问问,如果只需要付出五百日元就能让港口mafia的首领立刻死掉,你就会知道答案。”
堕天使冷冰冰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港口mafia的首领可不值得同情。还有,森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我们代表的不是正义,而是正确。”
森鸥外:“……你们组织的傲慢难道也是一脉相承的吗?”
组织首领是这样,就连组织成员都是这样。
但偏偏他们就是有实力这样傲慢。
堕天使不以为意,甚至愉快点头:“谢谢你的夸奖。”
森鸥外无言片刻,又道:“这是你们首领大人的意思?”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要对小鹿御铃子重新进行一下危险评估了。
这次,安卡斯短暂地顿住了言语。
黑发青年的眼睛闪了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说过——首领想要的,就是我们想要的。她觉得不应该存在的,就要彻底消灭,她想要留下来的,就要不顾代价拿下。”
堕天使:“这就是恶犬生存在首领身边的意义,所以我要留在港口mafia,为她的计划保驾护航。无论用什么方法。”
森鸥外敏锐地抓住了某一个关键点,“所以她没有让你这么做。”
堕天使没有否认——他的高傲也不允许他面对森鸥外撒谎。
于是青年脸色阴了阴,一字未发。
森鸥外突然笑了。
他宛如优雅的毒蛇,不紧不慢地摇摆着细长的蛇尾,盯紧敌人的弱点,一点点游动,逼近。
“那么安卡斯君,目前最大的问题来了。你觉得你的首领会允许你这样做吗?你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吧。她对你做的事情并不知情。”
他发出一连串的问题:“随便操控他人大脑,她不会生气吗?还是你已经不把你首领的威严放在心上?你决定越过首领行动吗?你想要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