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组织基地。
穿着蓬松黑色洛丽塔的小女孩低着头,抱着布偶,慢慢地走在前面,像个乖巧的洋娃娃。
织田作之助却不敢小瞧这位前辈,老老实实跟在她的后头。
他犹豫着想问什么,最后想到鬼娃娃被外界熟知的,反复无常的性格,默默闭上嘴。
他不想加入组织的第一天就给自己的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
是的。
织田作之助怎么也没想到,在下定决心不当杀手后,自己的第二份工作居然是在横滨各大黑手党势力闻之色变的暗组织做平平无奇的情报工作。
等等——应该是情报工作吧?
织田作之助忽然有些不确定。
他再次纠结要不要提出疑问时,终于走到房间门口的鬼娃娃,突然顿住脚步。
“?”
织田作之助凭借前杀手敏锐的反应能力,刹住了车,和对方保持了绝对安全的距离。
啊……差点点就撞上了。
织田作之助庆幸地这样想。
但看到神色难看的鬼娃娃,他有些头疼,知道来自前辈的“考验”避无可避。
没有成功骗到对方,借机找茬的鬼娃娃扭头,宛如恶作剧失败的小孩子般恶狠狠地瞪着他,神色里满是厌恶和排斥。
“讨厌!”那是发自内心的愤懑。
“……”
织田作之助明智地保持沉默,闭口不言。
这样的反应显然不能让鬼娃娃满意。
她跺着脚,气呼呼道,“不需要这么小心!铃子说你是同伴,不是玩具,由里子很听话的,才不会伤害你!”
勉强的态度,咬牙切齿的言语。
显然是被首领反复敲打过的结果。
织田作之助犹豫:“好的,谢谢?”
这样温顺的态度似乎让鬼娃娃满意了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用非常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片刻。
“虽然还算可以,但为什么要有多余的人进来……都怪你抢走了铃子的关注!我不是铃子最喜欢的孩子了!”鬼娃娃不甘道。
最喜欢的……孩子?
织田作之助试图纠正她。
“对不起,前辈。但我想我应该不属于孩子范畴?”
鬼娃娃被他哽了一下,转动迟钝的小脑瓜,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正当的反驳的话,神色立即变得暴躁起来。
织田作之助暗中提高警惕,而鬼娃娃——
鬼娃娃泄愤般将布偶娃娃用力地砸到地上,砸出了沉闷的声响。
“闭嘴!闭嘴!由里子说是就是!”
布偶娃娃的笑脸顿时变成了哭脸。
织田作之助叹气:“但这是不对的,前辈。”
鬼娃娃:“既然知道我是前辈,就不许反驳前辈的话啊!”
她越说越不高兴。
歪歪曲曲涂得鲜红的嘴唇被她用牙齿咬住,咬得又深又重。
她却仿佛察觉不到丝毫痛感,睁着那只黑黝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隐隐有些委屈地哽咽。
像是受到伤害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的,幼小的野兽。
“来的为什么不能是哥哥呢?为什么是你呢?由里子一点都不想要铃子身边出现其他的人!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由里子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由里子有在努力变强,只希望铃子可以不把我当成当年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就像铃子每次都会保护我一样,每次都会安慰我,不让居心叵测的人靠近我一样!我也不想她受到伤害啊!铃子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呢!!!”
鬼娃娃越说越大声,直到最后,趋近尖叫着,发泄般将这些话一股脑地说出口。
血红的泪珠宛如开了闸般不断地流出眼眶,滚落,在她惨白的如同蜡像般的脸上流下长长的红痕。
那些眼泪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掉在地面上,洇出了深深的痕迹。
鬼娃娃的情绪失控了。
“呜……呜呜……”
她一边抖着肩膀哭个不停,一边伸出手不停地擦眼泪。
什么都没有做的织田作之助:“……”有点震惊。
明明被职场霸凌的是我——
为什么哭的会是对方?
简直像是自己把她欺负哭出来一样。
织田作之助发出长长的叹息。
要是被其他前辈无意撞见了,恐怕都要解释不清了吧?
暗红头发的少年无言地蹲下身。
他没有随意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身体,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孩。
织田作之助对待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看着鬼娃娃,毫无负担地道歉,神色坦诚,“我不明白这些事情,我也不了解你们的过去。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不会伤害暗组织的任何成员,更不会伤害首领。”
织田作之助道,“除去私事不谈,铃子小姐是位好首领。”
小鹿御铃子:。
可恶,什么叫除去私事不谈!
我和我的马甲到底是给你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啊!
鬼娃娃抽抽噎噎地反驳他:“铃子一直都是好首领!不用……不用你说!”但神色里对他的排斥肉眼可见地慢慢少了一些。
织田作之助暗叹:果然还是孩子脾气。
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高兴。
“你很喜欢铃子小姐?”
“废话!我最喜欢铃子和哥哥了!”
这样么。
织田作之助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由里子前辈,铃子小姐和我说起过你。”
“她说,你是组织里最偏执,弱小的孩子,也是她最不放心的孩子。她也很爱你。”
总共只和他见过两次面的小鹿御铃子:?
不,我很确定我没对你说过这话!
织田作之助,看你这浓眉大眼的模样,怎么还学会骗小孩了!
性格耿直,难得说一次谎的前杀手少年,显然不知道自己当着正主的面在面不改色地胡诌,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鬼娃娃柔软的头顶。
“铃子小姐是首领,她是这个组织站得最高,望得最远的人。由里子前辈,你难道不相信她的判断和决定吗?”
鬼娃娃终于停止了抽噎。
她慢慢低下头。
“由里子知道了。由里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担心了。”
她同样和织田作之助一样,蹲下小小的身子,将滚落在地上的布偶娃娃拍了拍表面的灰尘,抱回了怀里,声音小小的。
“你好像没那么讨厌……你应该不是坏人。对不起,由里子刚刚不是故意的。”
剥开那层疯狂的外壳,鬼娃娃一直是个听铃子的话,可爱的乖孩子。
“由里子只是无法忍受会有人会伤害到铃子这种可能。我希望所有的痛苦都能在我身上——这样铃子就不会难受了。”
她出神地望着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和切割后再度缝合的痕迹,细小的红色脉络宛如般爬满她的皮肤。
鬼娃娃把目光平静地转向面前织田作之助,忽然低声道,“织田。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织田作之助沉静道:“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的话。”
“我的父母说,他们爱我。”
鬼娃娃歪了歪头,鲜红的嘴角狰狞的缝合线微微动了起来,居然是有点嘲讽的弧度。
“但我是被他们用剪刀活活剪死的孩子。他们说我是最完美的作品。”
“……这是爱吗?”
小女孩发出呢喃。
嘴角狰狞的豁口,残缺的幼小的手指,被取出来的心脏。
她在挣扎,哭喊和哀求中一点点碎裂,直到她声带损坏到完全不能发声,身上的疼痛也没有停止,父母露出喜悦的笑容。
她呆呆地注视地上被血浸得脏脏的布偶娃娃,娃娃露出哭脸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也在腐烂,分解,走向死亡。
像幼鸟折断翅膀,肢体被残忍地切割得七零八落。
她的父母只给了她三件东西。
新生,死亡,布娃娃。
两个疯子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硬生生逼成了不像人的疯子。
“由里子要死了吗?”
眼睛好痛,睁不开,好难受。
死亡好像是她的归宿。
但小鹿御铃子却将她拉回了这苍白到可憎的人间。
她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温声道。
“好孩子。不用害怕,他们不能再伤害你了。”
“可是……好疼……不想疼……”
“但你不该这样死去。你不能。”
白发金眼的少女伸出手,慢慢盖住她空洞洞的左眼,声音平稳,“你的哥哥在等你。”
由里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但她浑浑噩噩的脑袋里被灌输了一条想法——
哥哥。她还有哥哥。
哥哥会保护她的。
所以,她要去找哥哥。
由里子瑟缩地靠到小鹿御铃子的怀中,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用少女递来的针线一下下地刺在自己的身体上,缝合着那些伤口,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残缺的痕迹。
死而复生,她不能再称之为人。
好像真的变成了活着的,拥有灵魂的布偶娃娃,所有的伤害都对她无用。
“就像缝娃娃一样,马上就可以缝好了,不疼的,对不对?”
她把嘴角缝合,将手指拼接,将心脏塞回胸口,咬着线头缝了个歪扭的爱心。
她把父母用他们对待自己的手法通通报复回去。
“……还是,好痛。但为什么是心脏在疼呢?”
她捂住了胸口,喃喃自语。
由里子不懂。但由里子要走了。
地上被血浸得脏脏的布偶,被她毫不嫌弃地,珍惜地抱进怀里。
这是她唯一拥有,只属于她的东西。
随后小鹿御铃子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她生存的世界。
在这以后,她的每一次疼痛,每一次难受,每一次大哭,都是少女在旁边抱紧她,哄着她。
如果由里子要寻找的是哥哥,是她的精神寄托,那么铃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姐姐。
失去哥哥没关系,再找下一个。
可是铃子,绝对绝对不能失去。
…………
“——说完了。”
鬼娃娃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扣弄着布偶娃娃笑起来的表情。
“这故事是不是简单又无聊?它代表的是我最弱小的那段生命和记忆。”
她说着说着,不高兴道:“哼,突然有些后悔了。要不是铃子建议我和你坦白,你刚才又太像个好人,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织田作之助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曲折离奇的内容,整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想过,暗组织的成员或者是实验室出来的实验品,或者是小鹿御铃子的异能力造物……
唯独没想过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倒不如说,这样才能合理地解释他们突兀出现的原因和强大不明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