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灵墟宗主峰,昔日师昭魔神交手之地。
崩塌的山峰巨石已被灵力重新聚拢,被摧毁的房屋焕然一新,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时有仙鹤纷飞,长唳云霄。
灵墟宗宗主师昭,将在这里举行封仙与结盟大典,自今日起,便令天下同道仙门、加上自愿加入的无数散修,皆以灵墟宗为首,共同结成这万年以来的第一大仙盟。
而师昭,将自封为仙盟之主。
之前与灵墟宗作对那些仙门见大势已去,早已改变态度,众仙门的掌门聚在一起商议,根据师昭如今近乎于神的修为,决定尊她为太清灵华仙尊。
除魔神之功震烁古今,她将会是万年来,仙界的第一位被四海尊崇的仙尊。
而妖族曾被魔神亲自屠戮,自从妖皇被杀之后,妖族都被迫听命于魔族,备受打压倾轧,如今魔神被打落深渊,魔族纷纷缩回老巢,师昭念在妖族大多不曾害人,主动对其伸出援手,还其自由。
妖域上上下下忍受魔族已久,如今得以解脱,全都对仙盟和师昭极为感激,甚至不惜立下誓言,今后绝不进犯修仙界。
而魔域中。
魔皇黑蛟选择退位。
他那魔皇之位,本就是当时魔神为了师昭,随手赏给他的,他之所以稳坐位置,不是因为手腕,也不是因为修为,纯粹只是无人忤逆魔神罢了。
如今,也是时候让位了。
黑蛟辞去魔皇之位时,在灵墟宗脚下,又见了师昭一面。
他带上了小蝴蝶精,小女孩眉眼精致,安静乖巧,怯怯地牵着黑蛟,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瞅着师昭。
黑蛟说:“魔域新任魔皇应该也是熟人,若是有点眼力见的,应该会封锁魔域入口,暂时避开你的风头,从今以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一言堂了。”
师昭“嗯”了一声。
这一刻,对她来说,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她目光下落,看向悄悄观察自己的小蝴蝶精,黑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将小姑娘拉出来,推过去说:“这是神尊送你的,说来,许是神尊心里有你,他给这只蝴蝶赋予的相貌,也有几分像你。”
师昭微笑:“我看出来了。”
打从第一次见,就看出来了,若她与巫羲有个女儿,想必也会如此可爱。
只不过她一直没说。
“她如今与你亲近,方便的话,你便带走她吧。”师昭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怎么联系我,你应该知道,但你我身份有别,日后若无必要,我们就别再见了。”
“好。”
师昭收手起身,与黑蛟对视片刻,其实她虽然对黑蛟数次冷言冷语,但内心深处,也感激眼前这个魔头——从前如果没有他的暗中斡旋,她无法办成很多事,也无法从殷离的针锋相对中活下去。
更别提走到今日。
说来讽刺,这些年来,正道逼她害她,帮她最多的却是魔。
但,也许他们太熟,很多话反而没必要说。
师昭转身:“我走了,保重。”
黑蛟心底五味杂陈,牵着小蝴蝶精的手,望着少女绝然冷漠的背影,突然出声:“师昭,那日之后,你有没有去深渊底下找过神尊?”
师昭在门口停住。
少女华美的衣摆迎风摇曳,目光望着屋脊之上刺眼的天光,没有说话。
她太忙,加上最近已沉迷于收拢一切大权,再深刻的感情又如何?那一场大战毕竟是演戏,只要没到失去的程度,都能搁置。
黑蛟猜到了答案。
“你应该去的。”他低声说:“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终究会知道。”
师昭沉默,片刻后,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快步离开。
黑蛟说的事,她并不是没有感觉,那日种种,总有端倪迹象,所谓的受伤,孰真孰假,也未必是表面上那样。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临这件事,去探究更多真相。
索性搁置。
索性去忙所有事,唯独管他的事。
但她事先预想了一切可能性,譬如长久失去身体的魔神力量衰竭,又或是天道那一击并非表面上的轻描淡写,亦或是他有隐疾,唯独没想到,他瞒着她,做了一件大事。
一件绝不像巫羲会做的事。
那是封仙大典上,刚刚结束仪式的她坐在高座之上,俯视着下方众生,却突然收到的一件神秘礼物。
送礼人头戴斗笠,不报名姓,两手空空,嗓音低沉,说这是迟到的生辰礼。
生辰礼?
——“本尊为你庆祝生辰,送你一个已经筹备好的礼物。”
不知为何,巫羲说过的话突然闪现。
坐在最上方的尊座上、已是仙尊的师昭,华服盛妆,居高临下,许久没动,也没说话,睥睨着这戴着斗笠的人。
四周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安静的大殿顿起喧哗。
殿中人巍然不动。
下方右侧末席站着虚弱的师窈,她是被师昭强行扣留观礼的,清言闻讯而来,扶着她,本欲煎熬完之后便带她走,此刻却都盯着那人。
灵墟宗有长老按捺不住,扬声斥责道:“放肆!就算是献给尊上的生辰礼,逾期才送,本就怠慢,此刻打搅大典,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那人安静站着,没说话。
“礼物呢?”师昭突然问。
那人低声说:“还请尊上随我前来。”
众人面色微变,虽然封仙大典已成,也不算太大的不合礼数,但此刻这无名之辈搅局,也实在是太过唐突无礼,很像别有用心。
但鬼使神差的,师昭抬手,制止下方喧哗。
“好。”
她拂袖起身,布满华美章纹的裙摆从长阶上迤逦而下,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转身,出去。
师昭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说话,直到那人走到烟波渺渺的山峰之巅,他停了下来,望着漫山遍野密匝匝的林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绿草如茵,花草繁茂,时有仙兽纷飞,云波浩瀚,入目灵气盎然,好一番美景。
忽有一阵风吹过。
那人取下斗笠,垂落的纱帘被风掀起,他回身,露出少年飞扬入鬓的俊秀眉眼。
“师昭,好久不见。”他笑。
“……”
一句话,犹如惊雷炸开。
师昭猛地抬眼,双眸瞪大了,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耳畔犹如被巨雷轰然劈过,密密麻麻的电流感席卷全身,最终在头皮炸开。
轰得理智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师昭彻底呆在了原地,怀疑自己在做梦。
是梦吧。
这肯定就是梦。
这或许是死去的师昭,在临死前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你……你是……”
她喃喃后退,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顾让?!”
她满眼陌生与迷茫,看着他眼神活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杏眸你俱是惊异与抗拒,没有半点喜悦,只有剧烈发颤。
与其说不认识,或者说,她觉得这不对,这是假的,眼前这个人怎么会活着?
他明明魂飞魄散了。
魔神明明不愿救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等到背脊靠上一棵树,理智才和血液一起缓慢地回流,让她的脸上有了血色。
少年逆风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着急,亦不催促。
“师昭,你还好吗?”他温柔地问。
师昭拼命摇着头,她说:“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突然为什么复活了?你明明已经死了……”
若是别人见了这场面,怕是要以为他们有仇,她恨不得他死。这少年却无奈地耸耸肩,还像以前那样,抱着臂懒洋洋地叹气:“我说,你要不要这么狠心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不抱着我哭一场就算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一点都不好?”
“……”
“怎么?我活了,你很失望?”
“……”
师昭没吭声。
顾让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这气氛很微妙,似乎有点儿悲伤,又有点儿尴尬,还有点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尤其是师昭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像盯着个怪物?
顾让心道他怎么了,无辜地摸了摸后脑勺,无力又头疼地说:“好歹给点面子吧,别这样,小爷我走了鬼门关一趟,好不容易活了……”
就算不煽情,哪怕给他一拳,都比这样好吧。
师昭突然说:“笨蛋。”
顾让:???
顾让:“……你才笨蛋,不是,你有必要上来就骂我吗?”
“你不是笨蛋是什么?”师昭两眼通红,冷笑出声:“当初明明可以不管我,却非要把我这个麻烦带回家,明明可以跑,却非要回来送死,明明可以顺着天道,却非要傻乎乎地反抗天道送死,我看你就是个蠢货!”
顾让怔住。
他被她骂得浑身别扭,怪不是滋味,袖中的手指紧了紧,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道:“我那不是……怕你出事。”